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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顺着水流飘动的墨发挡住张兰平静又恐怖的目光,但很快就会散开,原本在张兰怀中闭着眼睛的幼子也睁开眼睛看向纪新雪,随着墨发一次次在水流的影响下挡在双方中央又散开,‘幼子’的面容逐渐朝着让纪新雪惊恐的模样转变。
不!
纪新雪在梦中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许变成虞珩的模样!
不行!
纪新雪靠着逐渐胜过恐惧的愤怒脱离梦境,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头顶发呆。
只是没有逻辑的梦。
“晴云,水。”异常沙哑的话出口,纪新雪才想起这次出门他没有带晴云,他带着满身潮湿的虚汗坐起来,抱着双腿望着顺窗边偷溜进房内的月色发呆。
必须尽快对虞珩坦白真实性别,不能再抱着逃避的念头,等到安国公主府左卫先找到银矿。
要是他不能克服真正约束他的惧怕,就算安国公主府左卫明天就能找到银矿,他也会再因为其他合理的顾虑,推迟对虞珩坦白性别的打算。
他不能再欺骗自己。
他就是在恐惧。
虞珩能理解他的隐瞒和不能原谅他的隐瞒,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自从开始认真考虑坦白性别,纪新雪就在欺骗自己,狡猾的将这两者混为一谈,反复暗示自己,只要他坦白性别后对虞珩任打任骂,虞珩就会原谅他。
无论是纪新雪持续寻找合理的借口推迟对虞珩坦白性别的行为,还是纪新雪越来越难以入睡,以至于良心正变成心悸的症状,都证明纪新雪的自我欺骗除了让纪新雪更加患得患失指望,没有任何正面效果。
思考的过程中,纪新雪默默咬住手腕。
要尽快对虞珩坦白性别,但不能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对虞珩坦白性别,鱼儿观中的疯癫男子和张兰便是前车之鉴。
他可以给自己一段期限,先暗示虞珩他身上的异常,只虞珩已经有这种怀疑的时候,再彻底对虞珩坦白。
这个期限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不能拖延。
七天?
七天也不行,他得给虞珩留下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那就三十天!
三十天内,一定要告诉虞珩他的真实性别。
思考结束,纪新雪呆滞的眼珠再次恢复神采,舒展僵硬的腿脚去桌上倒了杯凉茶。
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向下,不仅缓解了纪新雪嗓子的难受,还让纪新雪因为多于专注的思考导致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了些。
无论是导致纪新雪惊醒的诡异梦境,还是刚刚下定决心做出的重大决定,陡然纪新雪再也没有半分睡意。
他单手撑头盯着茶盏发了会呆,决定在院子里走走。
醒来这么久,纪新雪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他套上外裳,随手拿出帕子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束在头顶,走到门口时又抽下帕子塞回袖袋里,任由长发重新披散。
“阿雪?”
轻声的呼唤几乎与开门声同时在深夜响起。
纪新雪的双眼无声睁大,瞬间回到房内,狠狠的扣上房门。
他思维如此清楚,为什么还是在梦中?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虞珩哭笑不得的道,“是我,我担心你夜里睡不好,让金吾卫回公主府取了安神药和安神香来。”
金吾卫直到纪新雪睡下才回来,虞珩不确定纪新雪是否已经入睡怕惊扰纪新雪,同样担心纪新雪夜半惊醒又睡不着,在门外等到了现在。
以虞珩对纪新雪的了解,看到纪新雪动若脱兔的姿态,虞珩就能猜到纪新雪误会了什么。
听了门外的解释,纪新雪的心跳声稍稍缓和,伸手掐在大腿内侧的嫩肉上。
疼。
不是做梦。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平息情绪,转身打开房门后立刻后退好几步。
好在虞珩早就对纪新雪的反应有所预料,特意停在门外,没有马上动作。等纪新雪看清他脚下的影子后,才进入房中,直奔摆放着蜡烛的地方。
温暖的烛光照在不大的客房内,不仅照清两个人的影子,也让纪新雪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也散的干干净净,他哑然失笑,“我竟忘了这里是道观。”
就算真有奇怪的东西,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虞珩借着蜡烛点燃他带来的安神香,侧头对走到他身旁的纪新雪道,“若是闻不惯这个味道,我就将它放的远些。”
纪新雪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安神香的气息,是好闻的木香。也许是虞珩刚才点了蜡烛的缘故,嗅到木香的同时,他还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纪新雪忍不住朝着温暖的方向靠近,直到肩膀碰到另一个人的肩膀才如梦初醒似的睁开眼睛。
“好闻。”纪新雪肯定的点头,“放在这里就可以。”
就算不能助眠,只闻闻味道也不错。
虞珩极快的瞥了眼床的位置,将小巧的香炉放在不会正对着床的地方,抬手去摸水壶,不出意外摸到满手冰凉。
“我去拿壶温水回来给你用药。”虞珩先将手心的宽口玉罐递给纪新雪,拿着水壶去柴房。
柴房中有金吾卫守夜,时刻都有热水。
纪新雪本不打算吃药,看到手心的玉罐才改变想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珩给他任何可以放在瓷瓶中保存的东西时,都会用玉罐代替瓷瓶。
他从未仔细和虞珩说过钟淑妃为什么会突然快速苍老,即使在长平元年‘病愈’,不再以比其他人快十倍的速度苍老,也始终不能回到皇宫。
虞珩却是唯一察觉到他讨厌看到任何瓷瓶并仔细照顾他感受的人。
虞珩回来的很快,不仅带回来热水,还有新鲜的烤肉。
纪新雪收起复杂的心思,诧异的看向烤肉,“怎么会有烤肉?”
如果他没有记错,鱼儿观的道士告诉他们观中可以提供什么食物的时候,从未提起过烤肉。
虞珩凑在纪新雪耳边小声道,“金吾卫在后山抓了窝兔子,烤熟了才带回来,正好被我撞见。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吃点肉垫垫再吃药,免得明日醒了难受。”
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对烤肉的兴趣远大于对安神药的兴趣。
想到要慢慢让虞珩有心理准备,然后再坦白性别,纪新雪心头微动,决定先从不在虞珩面前维持已经快要刻进他骨子里的端庄礼仪开始,试图以虞珩拿回来的烤肉,营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氛围感。
纪新雪边努力往嘴里塞更多的烤肉,边悄悄观察虞珩的表情。
如果这招管用,等回到公主府,可以安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套餐。但他酒量不太行,要用掺水的酒才不会翻车。
虞珩的神色确实有变化,却不是纪新雪预想中的嫌弃,反而满眼心疼,他以小刀将油纸中剩下的烤肉切成刚好能一口吃进嘴里的大小推向纪新雪,“明日让金吾卫回城内买些零嘴回来,免得你吃不惯道观和寺庙的吃食。”
望着虞珩即使以刀切肉都优雅从容的动作,又听见虞珩如此替他着想的话,纪新雪忽然生出自行惭愧的感觉,暗自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计划打入冷宫,恢复平日快而不慌的吃饭方式。
还没吃完烤肉纪新雪就生出睡意,靠着椅背微眯双眼,颇有些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的意思。
虞珩见状,连忙起身去纪新雪身边,伸出手虚护在没有椅背的方向,“阿雪?去床上睡。”
纪新雪艰难的睁开无神的眼睛,虞珩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几乎是扑到床上,发出满意的叹息声。
虞珩忍着直视纪新雪床榻的羞涩,将被纪新雪压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盖在纪新雪身上,吹灭蜡烛,顺便带走桌上的油纸免得影响安神香的味道。
纪新雪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懒洋洋的趴在被褥间不愿动弹,直到门外的颜梦小心翼翼的问他有没有醒,纪新雪才应声起床。
颜梦看到纪新雪身上满是褶皱的外袍,眼中闪过恍然,将手中的包袱递向纪新雪,小声道,“这是郡王安排金吾卫回城内取的新外袍,我帮你换衣服?”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拒绝颜梦,换过衣服后拿着发带去井水边将披散的头发绑成松散的花藤状。
连绣纹都没有的发带过于朴素,让纪新雪完全没法适应,他对着井水沉吟半晌,回房去找昨日虞珩用一枚银豆和一枚金豆买的茉莉。
不愧是花钱买的野花,即使过了一夜,仍旧有超过一半的花朵保持最好的模样,纪新雪从中挑选了朵最小的别在花藤状乌发的尾部。
颜梦亲眼目睹纪新雪梳头的过程,默默咽下准备自荐为纪新雪梳头的话,说来惭愧,她只会将头发梳通,整齐的束在头顶,还不如公主自己动手。
借纪新雪的光,一行人都吃到了从城内公主府带回来的糕点。
填饱肚子后,他们离开鱼儿观给香客准备留宿的地方绕到鱼儿观的前门,顺着燃着香的大殿依次走过,到达后门时,就算是逛完了鱼儿观。
因为先帝的缘故,一行人都对道观印象不佳,哪怕纪新雪和虞珩已经因为到鱼儿观之后的经历对这里的道士稍稍改观也极不喜欢道观内的氛围,因此众人逛道观的速度极快,仅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逛完了安业附近规模最大的鱼儿观,顺着鱼儿观后门的方向下山,前往下一个地点。
走到山与山相连的地方时,远处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向霍玉。
霍玉抬起眼皮在众人脸上划过,“嗯?”
见到霍玉的反应,林蔚的脸色更加苍白,忍不住往李金环的方向靠近了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有。”霍玉冷淡的点头。
纪新雪无奈扶额,无论接触多久,他好像都没有办法适应金吾卫中某些群体的交流困难症,唯有放平心态,牢记万事莫急。
虞珩凝神听了半晌,忽然皱起眉毛,“是什么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霍玉几乎没有犹豫的答道,“是昨日的男子,在喊‘兰娘,我来找你了。’、‘兰娘,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兰娘’。”
“不必再重复了!”纪新雪满脸惊恐的阻止霍玉继续以面瘫的脸色和平波无澜的语气重复发疯男子的话。
霍玉再不停下来,他觉得他今晚的梦境就有素材了。
从众人的对话中确定隐约听到的声音是人发出的动静,林蔚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神态放松的看向日光的方向。
紧紧靠在李金环另一边的张思仪却与林蔚截然相反,从完全不好奇变为好奇,“你们知道‘兰娘’是谁?”
霍玉冷淡的点头,半点没有好心为张思仪解惑的意思。
纪新雪仍旧对男子和兰娘始于欺骗的悲剧心生芥蒂,也提不起兴致重复昨日从鱼儿观道士们口中听到的故事。
虞珩虽然表面看上去难以接近,真正相处后却愿意为身边的人退步,他见张思仪和李金环、颜梦都对远处听不清的声音很好奇,便将男子和‘兰娘’的事告诉他们。
张思仪听过这件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
颜梦附和,“是啊,要是没人来打扰郎君和兰娘的生活就好了。”
李金环摇头,“男儿怎能因与妻子不睦便任性离家?他当初选择隐瞒家事另娶兰娘的时候,就该想到被揭穿的那日。若是郎君的父母和妻族更狠心,张员外、小舅子和那双幼子幼女都要因为郎君没有担当遭殃。”
颜梦愣住,她最近沉迷临近分别时德惠长公主和金明公主送她的各种话本,听到郎君和兰娘的故事只想着两人和美的生活,从未想过李金环所说的责任和担当。
林蔚若有所思的点头,“李兄所言甚是,男儿若无担当,何必连累好人家的女子。”
沉默半晌的纪新雪侧头看向虞珩,想问虞珩的想法,又觉得没有必要。
男子和张兰的悲剧,皆因男子懦弱、贪心而起,委实没有追问的余地。
虞珩忽然抬眼对上纪新雪的目光,“张兰若是没有刚生下幼子,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
安国公主府的老人曾说过他娘怀他和刚生下他的时候,情绪极不稳定,想来张兰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在冲动之下行差踏错。
否则张兰即使没了男子,也还有老父幼弟、三名儿女,而已至于还带着刚出生的幼子。
纪新雪心下稍缓,重重的点头。
他和虞珩肯定不会像男子和张兰那般最后只能阴阳相隔。
众人边讨论有关男子和张兰的事,边按照朝着下个目的地前进,没想到随着山风传来的嘶吼和哀嚎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竟然刚好路过张家墓地。
远远看到对着墓碑发疯的男子和不远处或坐或站的道士,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
最后还是虞珩做出决定,“走吧。”
就算他们此时原路返回鱼儿观,明日再去其他地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在鱼儿观又碰到男子。
守着男子的道士仍旧是昨日那些人,认出纪新雪和虞珩,主动与众人打招呼。
正呆呆坐在墓碑前的男子听见动静,突然回过头大声对纪新雪等人道,“你们看到我娘子了吗?她叫张兰,是安业城最漂亮的女郎!”
“我怎么看他长得眼熟?”张思仪狐疑的开口。
李金环紧紧盯着男子的面容,仔细分辨其骨相,语气中的诧异比张思仪更浓,“像施宇?”
颜梦摸了摸下巴,以不确定的口吻道,“施宇的父亲是浔阳府尹?”
不是道士们所说的某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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