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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新雪怕虞珩会因为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惊变,做出过于激动的反应。坦白的话说出口,顺势借着他站着虞珩坐着的姿势跪坐在虞珩的腿上,手脚并用的将虞珩压制住,他紧张的屏住呼吸,不敢去看虞珩的表情。
诡异的沉默蔓延了许久,纪新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像听到声‘哦’。
他无声抓紧虞珩颈后的衣领,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几乎能听得见胸腔内越来越快的跳动声。
两人四目相对。
纪新雪眼中含着紧张、惧怕还有几不可见的期盼。
虞珩眼中却平波无澜,甚至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反复斟酌虞珩眼中的情绪后,纪新雪眼中的情绪逐渐变为茫然。
是他的脑子又坏掉,无法正确的感知虞珩的情绪,还是虞珩被他的话吓傻了在发呆?
“凤郎?”纪新雪轻声唤虞珩,抓在虞珩颈后的手用力到将虞珩的衣领扯的彻底变形。
虞珩感觉到纪新雪的紧张和焦虑,帮突然冲过来的纪新雪稳住身形的手安抚的在纪新雪腰间拍了拍,“嗯。”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已经可以面对纪新雪是郎君而不是女郎的事实,但仅仅是可以面对而已,他仍旧不喜欢这个事实,甚至不愿意面对,也不想与纪新雪交流这件事。
纪新雪又开始良心痛,他认为虞珩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正下意识的逃避他刚才的坦白,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他怜惜的摸了摸虞珩的头,双眼极为认真的和虞珩对视,满脸郑重的道,“凤郎,我没和你开玩笑,我阿耶真的在我离开长安前告诉我,我是皇子而非公主。”
为了让虞珩更直观的感受到他话中的含义,纪新雪抖着嘴唇问道,“我不明白,皇子和公主有什么区别?”
说这句话的时候,纪新雪已经做好会被难以置信的虞珩突然袭鸡的准备,提心吊胆的祈祷虞珩下手轻些,千万别激动之下废了他。
虞珩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纪新雪。
纪新雪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还愿意主动告诉他,已经让虞珩十分意外,他更想不到,纪新雪竟然问他
这一刻,虞珩心中的窘迫远大于其他感受,终于产生纪新雪预料中的情绪,想逃避现实。
虞珩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没能抵抗纪新雪满含期盼的注视,开始认真思考纪新雪的问题。
皇子和公主有什么区别?
皇子要取妃,公主会嫁人。
想到此处,虞珩原本因为纪新雪肯将这样的秘密告诉他而生出的淡淡喜悦皆变成铺天盖地的沮丧,他埋头在纪新雪肩上,闷声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随着虞珩的动作,纪新雪原本紧紧抓在虞珩颈后衣领上的手掌无力松开,顺势滑在虞珩的背上,眼中的茫然越来越浓郁。
这虞珩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坦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皇子?”纪新雪不得不产生这样的疑惑。
“没有。”虞珩毫不犹豫的否定,他不想再被纪新雪追问是如何知道纪新雪的真实性别。
纪新雪张嘴数次又合上,颓丧的歪头枕在虞珩的另一边肩膀上。
这是他推测出最坏的情况之一。
虞珩听到他的坦白,信了但没完全相信或者说是嘴上信了但不肯往心里去,分明是接受不了现实所以逃避的表现。
他得在离开庄子前,让虞珩完全相信且愿意面对现实。
纪新雪拿出他早就与长平帝对好的说辞,告诉虞珩他隐瞒性别的经过。
长平帝仍旧不肯承认是他打通所有关节隐瞒纪新雪的性别,与纪新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说他是被钟淑妃以纪新雪的真实性别威胁,要求他给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定亲的时候,才知道纪新雪是郎君不是女郎。
纪新雪将长平帝告诉他的说辞重复给虞珩听。
“阿耶见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才将这件事告诉我。”纪新雪默默抱紧虞珩,“对不起,我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虞珩听出纪新雪语气中的痛苦,忽然难以抑制的心软。
“不是你的错,是先帝的错。”
自从有和虞珩坦白性别的打算起,纪新雪就会隔三差五的为坦白反复斟酌说辞,恨不得能提前考虑到虞珩所有可能产生的反应,提前准备好最正确的答案。
毕竟他在这件事上不容有失,绝不能接受和虞珩从此与他渐行渐远的结果。
两年的时间,纪新雪甚已经不清他总共准备了多少种不同的开头。
想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余下细枝末节的考虑更是数不胜数,光是火盆他就烧漏将近百个。
此时此刻,从虞珩口中听到‘不是你的错’。
只有短短五个字,却让纪新雪整个人都由内到外的安宁下来,甚至比纪新雪被半夜惊醒折磨几个月,终于从天黑睡到天亮的时候更让他身心轻松。
虞珩感受到顺着脖颈逐渐由热变凉的触感,忽然明白纪新雪为什么执着的想让他对纪新雪的真实性别说些看法。
他哑声道,“阿雪,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对不对?”
原来不仅他在害怕改变,纪新雪也怕。
纪新雪收紧手臂,重重的‘嗯’了声。
永远的好兄弟!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如同在冰天雪地中相互依偎取暖的小企鹅,即使手臂、大腿、包括始终歪在对方肩膀上的脖颈都逐渐麻木刺痛,他们仍旧不愿意改变姿势,仿佛要保持这副姿势直到变成雕像。
门口忽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晴云在门外高声道,“公主,长安来人。”
虞珩拍了拍纪新雪的背,对门外的晴云道,“带他们去花厅。”
“是”晴云应声后又在门外等了会,确定纪新雪和虞珩没有其他吩咐后才转身离开。
纪新雪偷偷将眼角残留的水珠都擦在袖子上,若无其事的从虞珩腿上离开,假装没出息到掉眼泪的人不是他。
他本想直接转身回软塌处找鞋却低估了双腿麻木的程度,脚刚落地就感觉到难以形容的酸爽感觉,要不是虞珩及时伸手扶他,险些直接坐在地上。
可惜虞珩一动不动的承受纪新雪全身的重量许久也负担不轻,短时间内同样只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两人面面相觑,嘴角忽然扬起相同的笑意.
此次从长安前往安业的人中不仅有纪新雪在信中向长平帝要的能人和太医,还有长平帝的近侍惊蛰,可见长平帝对此事的重视。
惊蛰单独给纪新雪请安的时候,从怀中拿出长平帝的亲笔信交给纪新雪,正色道,“陛下收到公主的信后惊怒交加,此次送来的能人和太医已经由金吾卫仔细查过底细,请公主放心。奴回长安时,会将最初随公主来安业的太医带走。”
纪新雪点了点头,展开长平帝的信。
整封信只有三句话,一如既往的符合长平帝直白的风格。
身体不适可回长安养病。
已派太医与金吾卫去玉和宫探查。
查出牵连此事之人格杀勿论,无需特意请示。
最后是‘望安’两个字。
纪新雪反复将信看了三遍,递给只在他半步之外的虞珩,对惊蛰道,“先让能人来。”
比起生病或者中毒,他更不能接受被人精神控制。
安业城外的金吾卫和京郊大营都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他在被人控制或者影响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决定,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惊蛰无声离开,没过多久便带着两人回来。
两人一老一少。老翁正是两年前纪新雪对长平帝坦白神药时,长平帝找来查看他是否被下过暗示的人。少女纤细瘦弱头上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花苞,老老实实的垂着头跟在老翁身后。
老翁给纪新雪和虞珩请安后,先对虞珩开口,“请郡王站到公主看不到的地方。”
虞珩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纪新雪身后。
为了避免影响老翁,他特意走的很远,几乎是贴着墙壁停下,眼神也不再落在纪新雪身上而是落在纪新雪身下的椅子上。
老翁仍旧与两年前一般,只与纪新雪说些闲话,问候纪新雪来到安业后是否顺心,半点都不提正事。
纪新雪耐心的与老翁闲聊,暗自庆幸他已经对虞珩坦白过性别,否则恐怕会在明知道老翁能窥探人心的情况下,因为虞珩在场而难以放下心防。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老翁就点头表示他已经问完,将位置让给始终低着头的少女。
少女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条五色绳,轻声对纪新雪道,“公主会翻绳吗?”
“会。”纪新雪给少女肯定的回复,伸手去翻少女手中的花绳。
两人沉默不语的翻了两轮花绳,少女忽然开口,“公主,我眼睛疼,你能帮我看看是不是进了脏东西吗?”
纪新雪收回准备去翻花绳的手,抬头看向少女的眼睛,没想到竟然撞进一双波斯猫似的异色瞳孔中。
“你的眼睛很好看。”纪新雪由衷的发出赞美,突然产生想要养只波斯猫的想法。
“谢谢,你的眼睛更好看,像是天上的星辰。”少女像是礼尚往来似的赞美纪新雪的眼睛,忽然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回家?”
纪新雪顿住,半晌后才开口,“你是说安业公主府还是长安?”
“都不是,你的家是只有你才知道的地方,它被你隐藏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少女的语气中满含失望,“难道你没有家吗?”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道,“我有家,在长安。”
他的亲人都在那,他和凤郎也会回到那里。
想到‘凤郎’的瞬间,纪新雪忽然从玄妙的感觉中脱离,几乎覆盖他视线的苍茫碧色和琥珀色湖泊转瞬间恢复正常人眼的大小,他终于看到了从进门起就始终低着头的少女是什么模样。
异瞳高鼻,皮肤几乎白的发光,像是匈奴人。
纪新雪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满是警惕和敌意,下意识回头去找虞珩的身影,发现虞珩就站在他身后,陡然悬起的心才放下。
虞珩抬手搭在纪新雪的肩膀上,眼中皆是担心,“阿雪?”
从他的角度看,纪新雪和少女翻花绳的时候还算正常,应少女的恳求去看少女的眼睛后整个人都变得呆滞起来,说话的语调也越来越诡异,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要不是惊蛰始终神色如常,他也怕贸然打扰纪新雪会伤纪新雪的神志,否则早就伸手去捂纪新雪的眼睛。
纪新雪摇了摇头,他只在刚脱离玄而又玄的感觉时觉得毛骨悚然。
少女重新低下头跪在纪新雪面前,以流利的官话道,“公主放心,我只能凭借花绳和眼睛窥探从未见我眼睛的人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纪新雪闻言,低下头仔细打量还在他手中的花绳。
除了颜色繁多,怎么看都没有特殊的地方。
他心情复杂的将花绳递给少女,“我有被人影响神志吗?”
少女双手接过花绳,以肯定的口吻道,“没有。”
纪新雪捏了捏眉心,没追问少女是如何判断,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老翁,“你觉得呢?”
老翁的回答与少女一模一样,“没有,公主乃少数意志极为坚定之人,轻易不会被人影响神志。”
纪新雪苦笑,两年前老翁与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时他信了,如今他刚见识过少女的手段,只觉得老翁情商拉满。
出于对长平帝的信任,纪新雪没有深究老翁和少女是如何判断他是否被影响神志,给了二人赏赐,就让彩石带领二人去安顿,又宣太医来给他诊治。
纪新雪有意考验太医,与太医们说身上出现的症状时,仍旧只说曾经在鱼儿观对老道说的话,另外将他搬到庄子后逐渐好转的事也告诉两名太医。
两名太医仔细为纪新雪诊脉,小声探讨后得出结论。
纪新雪可能误饮或者接触过会让人精神衰弱的东西。
年纪稍大的太医为纪新雪解释,“臣等通过公主的脉象只能判断公主如今的症状,但无法得知公主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症状。若不是公主笃定自从来了庄子后就在好转,臣等恐怕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新来的太医认为纪新雪应该用解毒药而非安神药,最好能将安神香也停掉,才能更细致的观察解毒的效果。
纪新雪按照从长安赶来的两名太医的建议,开始饮解毒药并停了安神香,最初的两天很难适应,又出现夜间梦境犹如身历其境,醒来后身心俱疲的情况。
从第六天起,解毒药的效果开始体现,纪新雪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脾气变好或者说是逐渐恢复正常,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细节敏感多思,也没有再被拖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听见李金环和张思仪小心翼翼的告诉他,江南商人留下的伙计正悄悄煽动安业百姓去江南做佃户的时候,纪新雪都没有动怒。
纪新雪习惯性的将手搭在胸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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