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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自辛弃疾收甲南渡以来,二十多年的时光已一去不返,高宗赵构早已退位,传位与孝宗赵昚.辛弃疾也由当年心雄万夫的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一个气质深沉,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二十多年来,宦海中起起伏伏,已饱尝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世态炎凉,但挥师北向之心,却始终未改.他曾先后数次上书,请求宋孝宗整兵北伐,又曾作<<十论>>,<<九议>>,倡言恢复大计.但汤思退,龚茂良,史浩等人次第为相,屡说孝宗"不可妄言北伐","抗战必亡",高宗虽已做了太上皇,却仍不赞同出兵北上,每每擎肘,孝宗初继位时那股锐意恢复之气,终被渐渐消磨.自"隆兴和议"以来,宋金从未有过大规模的战事.辛弃疾调来调去,亦只是在州府任上打转,直至前年秋天,方被任命为湖南安抚使,兼潭州知府.
隆冬过后,便是春暖花开时节.潭州城头,"湖南安抚使辛"字帅旗正在迎风招展.
辛弃疾任职以来,不畏豪强,处事雷厉风行,政绩卓然.然而他最得意的成就,却是练就了一支精良的部队---湖南飞虎军.
宋时兵制有禁军与厢军之分.禁军驻防京师及边陲重镇,乃诸军之精锐;厢军是地方兵,大多是老弱,战都力远较禁军为差,主要起弹压民众的作用.但北宋建国后,太祖赵匡胤为了避免唐朝时藩镇割拒的那一幕重演,主张以文治国,重文抑武,又用"杯酒释兵权"的手段将全国的军队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此外还规定诸军将帅不得久任,数年一调,却造就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将不用心,兵不用命."到了南宋,军纪已经破败不堪.辛弃疾到任不久便觉察潭州厢军战斗力极差,便奏请创建"湖南飞虎军".得到孝宗准许后,招募步兵四千,马兵一千,重新打造兵刃器械,严加训练.只一年有余,便卓有所成.史称飞虎军雄镇一方,为江上诸军之冠.军势虽不众,但金人甚畏之,以"虎儿军"三字相称.
这日辛弃疾一早起来,便到堂上批阅公文.近来朝局变幻,正是多事之秋.风闻孝宗皇帝准备退位做太上皇,太子赵惇即将继位.素闻太子与留正等主和官员往来甚密,孝宗一旦退位,朝风势将为之一变.是时若再想饮马黄河,却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思来想去,在堂上坐了半晌,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掷笔起身,步到堂前滴水檐下,捻须远望,幽幽一声轻叹,吟道:"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
正自低声吟哦,忽听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长笑道:"稼轩公,何事感慨啊?"转头看时,却见一个须眉半苍的青袍老者正含笑立在廊下.辛弃疾怔了一怔,忙抢上数步,抱拳笑道:"放翁兄!何时来的?这些军汉竟也不通报一声,着实简慢.快请,快请."一边说,一边举手肃客.
那青袍老者姓陆,单字名游,号放翁,乃南宋时最为有名的大诗人,素有"小李白"之称.两人一长于诗,一工于词,同为当时文坛的领袖人物.并且两人意气相投,都怀有抗金复土的壮志,当年大散关一见如故,遂成挚友.
陆游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跟我还客气什么,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辛弃疾把陆游引进了书房,又一叠声地吩咐童子道:"快献茶来."两人落座,自有仆童奉上香茶.辛弃疾端起茶碗,向陆游略一示意,含笑道:"放翁兄从何而来?怎地也不先来封书信,小弟也好前往迎接."陆游已呵呵笑道:"我此行是另有他事,路过潭州,想起与稼轩公已有许久未见,便顺便来唠叨一番."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陆游轻咳一声,捻须道:"稼轩公,适才我在廊下已站了多时,看你心神不属,莫非是在为朝局烦恼么?"说着已是敛了笑意.辛弃疾点点头,叹道:"是啊,听闻皇上准备退位,太子一旦临朝,大局势必有变.唉,朝野上下好不容易养成的一点恢复之气,又将丧失殆尽!"陆游亦叹了口气,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扶云,幽幽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自虞相病逝以来,士大夫多贪恋权位,多谈修身养性,竟不以收复为己任.唉,想要收复疆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话风一转,又道:"但朝局之变,非我等能左右,处此当世,唯有''尽心''二字而已,稼轩公,您作为士大夫之表率,切不可妄自菲薄啊!"辛弃疾摇头叹道:"我自渡江以来,已虚度二十多个春秋.如今我已经年近五十,还有多少年头可等?只怕到了圣上下诏北伐之日,我已长卧病榻,再也无法提剑杀贼了!"陆游见辛弃疾意气消沉,便摆手笑道:"算了,先不谈这些.潭州近邻湘江,今日又春光明媚,不若咱们出城一游如何?"辛弃疾道:"你方远道赶来,还未好好歇息,这如何使得.今日暂在此间歇息,明日再去游览不妨."陆游呵呵笑道:"我在驴背上坐了半日,正想走动一下,活动活动筋骨.趁此良辰,咱们现在便去."辛弃疾虽懒懒的提不起来兴致,但想陆游远来,不忍拂了他的一番美意,便点头答应.当下吩咐好了公事,除了官袍,亦换上一身青布衣帽,也不骑马,径与陆游一同出府,信步往城西走去.
一路行来,街头行人如织,络绎不绝,两旁商贩店贾亦都井然有序,颇有几分人人安居乐业的景象.偶有不当值的士卒走过,也都是顶盔贯甲,目不旁视.陆游赞叹一番,转向辛弃疾笑道:"管中窥豹,从街头此景,便可看出稼轩公之能啊!"辛弃疾含笑道:"愧不敢当,辛某身居此位,不敢不稍尽心力."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城郊.
青天一碧,洋洋万里.浮云下,远处江水曲折,岸边杨柳参次.陆游瞧在眼里,不觉游兴大起,兴致勃勃地道:"走,我们去岸边看看."来到湘江江边,江风清冽,遍体生凉,春季雨水稀少,江面甚低,江心沙洲亦隐隐可见.春风起处,柳枝轻飘,水波微涟,隔江远望,岳麓山如在云端,教人胸臆不觉为之一阔.
见此情景,陆游登时诗兴大发,随口吟道:"湘江春上柳依依,山色空濛水期期."顿了一顿,却转向辛弃疾,笑吟吟地道:"稼轩公,你来续貂."辛弃疾笑着摇手道:"不可,不可,若是长短句还将就作得,诗文一道,哪敢献丑."只是推搪.陆游哪里肯依,再三强求,辛弃疾无奈,只得点头.沉吟片刻,缓缓吟道:"若非江山沦狄手,何处登临不狂喜?"陆游愣了一愣,摇头苦笑道:"你偏要发愁,那也随你."两人相顾而笑,笑声中却都含了些许辛酸之意.
看看日已正午,两人便离了江岸,返城就餐.入得城来,走不数步,陆游手指道旁一家匾额上写着"伯伦不归"四字的酒楼,笑道:"刘邻至此也要醉死,好大的口气,就是这家了."进了店门,早有小二小嘻嘻地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道:"两位客官,楼上还是楼下?不如去楼上吧,楼上还有雅座空着,既清静高雅,又可免旁人扰了两位的酒兴."两人看楼下已是满堂堂地,不少酒客吆五喝六地嚷嚷不绝,也嫌聒噪,便随着小二上了二楼.
楼上所谓的雅座却只是一张酒桌,两旁用木板和别的酒桌隔开来,门口连个布帘也无.陆游见了,不禁连呼上当,但又懒得再去别家,便吩咐小二道:"便将就在此罢了,不过酒菜一定要精致些,不然不算酒钱与你."那小二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辛弃疾却并不在乎这些,左右打量了一眼,却见左首一桌坐了四五个文士,正在那里互相劝酒;右首一桌只有一个相貌英武的年青人.那年青人身后的板壁上还倚了一柄黑沉沉的铁扫刀,看来份量不轻,等闲人物绝计使它不动.辛弃疾文武双全,见那青年貌非寻常,却又神光内敛,气度不凡,不觉便多看了几眼.那青年面前只摆了一盘牛肉,另有几个馒头,一壶白酒,察觉有人注视,转头看了看辛陆二人,对二人略一打量,仍回过头去,旁若无人地伏案大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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