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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封用一种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音调问着这句话,就好像是在随口一问这个问题,问完并不代表他真想知道人在哪、更不会特意过去找她。
“在二楼的一个宴会厅。”陆晓妍如实作答。
“二楼,宴会厅?”纪封微一皱眉,沉吟问道,“那里有活动吗?”
今天确实没什么活动,宴会厅是许蜜语问餐饮部借用的。陆晓妍怕纪封的皱眉是代表了不高兴,赶紧解释:“没、没!没有什么官方活动,是蜜语姐跟餐饮部借了地方自掏腰包自行组织的小活动,蜜语姐说了等年后餐饮部上班就去结算场地费用,算她自己花钱租的宴会厅。老板您放心,蜜语姐——啊不对,许主管她不会白占您的酒店便宜的!”
她又忙忙叨叨地把去参加小宴会厅活动的都是些什么人说了,也说了许蜜语为什么会想着给那些人办这场活动、和她们一起守岁。
纪封眼皮微垂地打量着眼前的小服务员。
这才几天?许蜜语她就把人心收买成这样了,他不过习惯性皱一皱眉,她手下人就急巴巴站出来替她解释了八百字来,很怕他这个小心眼老板不高兴似的。
纪封嗤地一笑,说了声:“空着也是空着,我的酒店,倒也不怕被占这点便宜。”
她总觉得纪封刚刚的回答里有个很刻意的重音,他把“我的”酒店咬得很重,对照着之前她说的“您的”酒店,竟然能对照出满满一嘴的嘲讽意味来。他好像在讽刺她多事,替他枉做小心眼似的……
老板虽然很帅很帅,但他的压迫性气场实在是强。还好他走了,刚刚她觉得纪封只要再多待一分钟,自己恐怕就得有被压迫到缺氧窒息的危险。
所以想想看,蜜语姐其实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看着柔柔软软,好脾气得很,一副经不起压力的样子,可偏偏她最有韧劲最扛得住压,也只有她面对纪封的时候不胆怯不唯诺,更不会缺氧窒息。
纪封站在梯门外时还打定了主意,直接回顶楼去。
可是梯门打开,他走进、转个身面朝外的瞬间,他的念头好像在他心里也转了个面。
电梯马上启动又很快停止。他抵达了二层。
整个二层都很静,于是有人的宴会厅尽管隔音不错,漏出的些许人声也显得格外明显。
越走漏出的声音越清晰。他走到宴会厅门口时,顿住脚步。
抬手轻轻推了推门。大门像通晓人心,无声开启一道可以窥探洞天的宽缝。
声音瞬间变得比刚刚大了许多,热热闹闹地透过宽缝扑到人脸上来。
纪封站在门外隔着宽缝向宴会厅里面窥探过去。
里面竟是一屋子的女人,有的女人还带着小孩。她们围在宴会厅的两个圆桌前,圆桌上有饺子,还有瓜子花生水果和饮品。
女人们一边吃饺子,或者瓜子花生和水果,一边看着宴会厅前面用投影仪播放的春晚。
纪封想起刚刚在楼下时,前台那个小服务员告诉他,因为有些乡下地区的恶劣习俗,离婚女人不可以回家过年,于是好多离婚女人住进了酒店。许蜜语知道这件事后,觉得这样过年太荒凉了些,于是自费买菜买面,又亲自动手和馅包饺子。除此之外她还自费买了零食水果,然后简单布置了一个不太大的宴会厅,拉了拉花,贴了福字,换上大红桌布,再去联络了那些独身住店的女客或者独自带着孩子的女客,让大家聚在宴会厅里一起热热闹闹地看春晚吃饺子守岁。
纪封看着宴会厅里面。满屋子的气氛里,没有一点离异女人的自怨自艾,相反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其乐融融和快乐温暖。
宴会厅里,有小孩子们在两个圆桌间追跑打闹,不知道是谁淘气,踢到或者撞到了哪里,前面被投影的春晚一下黑屏中断了。
女人们立刻惊呼出声。已经临近十二点,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们马上就要带着全国人民一起倒数过新年。真正的守岁就要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电视节目却被中断了。
女人们立刻开始一起寻找许蜜语。
纪封的视线跟着她们一起,寻找那个女人。
最后那女人被找到了,原来她正在角落的地方宽慰着一位中年妇女。
大家找到她,让她赶紧想想办法,看是哪里坏掉了,十二点前大家还能不能在这看到倒数。
许蜜语立刻不负众望排查出问题所在。
原来是小孩子打闹玩耍的时候踩到了电线,电线另一头连接着架在半空的投影仪。
想要把线再接回去,就得踩椅子上去。
许蜜语二话不说自动请缨,由她上去接插线。
她搬来椅子,利落地站上去,两手高抬,想把插销插到投影仪后面的插孔里去。
但没想到她的手和投影仪正好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于是她使劲踮起脚,又使劲抻长了手臂。
她的上衣被她抻得向上涌起边边,腰线都被露出一小截来。
纪封看着那一小截的细腰,眯了眯眼,仿佛被强光刺到一般。
那截细腰白韧柔软,不仅刺看的人的眼,也刺看的人的心——它刺得人连心跳都好像跟着一起变快几分。
喉结在无意识地上下游动。
下一秒,椅子上踮脚的女人终于把插头插进投影仪里了。
前面的大幕布上,春晚有惊无险地得到了继续。
女人们响起一片愉悦欢呼。
许蜜语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垂下手臂。
可能是放松了警惕,她的脚一下子偏了偏,整个人往椅子
但马上,旁边的几个女人稳稳扶住了她,让她安全无虞地落回地面。
纪封无声松了口气。垂了垂眼,他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正紧握在宴会厅大门的把手上,他整个人正做着要冲进去的预备动作。
冲进去想要干嘛?去接住她吗?
纪封嗤的一笑,不知道是在嘲讽这个设想还是有这个设想的自己。
刚刚踢到电线导致插销脱落的小孩子,正被她妈妈拉到一边去教训。
小孩子哭了起来,哭得又丑又难看。纪封被小孩子满脸鼻涕眼泪的哭相丑到了,几乎想转身就回顶楼去。
这时许蜜语走了过去。
她微笑着劝好小孩子妈妈,直说这没什么,只是个小意外而已,不能因此就证明孩子是淘气不懂事的。
孩子妈妈消了气,孩子却还在哭个不停,鼻涕都要流到嘴里去了。
纪封看着那两道鼻涕,嫌弃得要死,担心得要死。
鼻涕真要是流进嘴巴里去……真是要了大命,想想都恶心。
难道要亲眼看到真流进去吗?
他打算转身就走。
却在转身前看到许蜜语抽了张纸巾蹲下去,不嫌脏地替小孩擦掉眼泪和鼻涕。
擦完她还用手拍拍小孩的脏脸蛋,笑得慈祥得要命,温柔得要命,哄他不要再哭。
小孩却还在哭个不停,声音聒噪得像青蛙在叫,听得人心烦得要死。
哭得那么吵,就应该直接塞条袜子在他嘴里,让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纪封想不明白,哭得那么丑的小孩,
怎么能让许蜜语那么有耐心。
他看到许蜜语忽然面色神秘起来,引起了小孩的好奇心,小孩抽嗒着,不再吵闹地看着她。
然后她把两只手分别伸进衣服的两侧口袋里面。
再把手拿出来时,她的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头。她让小孩子猜哪个拳头里面有糖。
小孩子抽着鼻子,抬手指了指许蜜语的左手。许蜜语把左手打开来,手掌里面躺着一块巧克力,是个金元宝形状的。
她夸小孩:“真厉害,一猜就中!”小孩被夸得忘了接着哭。
她把巧克力递给小孩,小孩接过去,开心得笑起来,还挂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就很快乐地咧嘴笑着说谢谢阿姨。
一咧嘴露出了满嘴的豁牙子。
丑死了。
纪封嫌弃得直皱眉。
可却也隐隐觉得那小孩丑得不行的笑容,其实很无邪和真挚。
他看到许蜜语把另一只手也打开了,里面同样有一只金元宝巧克力。
她把巧克力递给小男孩,又向小男孩旁边的妈妈努努嘴,告诉他说:“妈妈一个人带着你很辛苦的喔,今天过年,要哄妈妈开心些对不对?”
小男孩懂事地接过巧克力去送给妈妈。妈妈一下红了眼眶,蹲下去把孩子抱紧在怀里。
许蜜语看着他们,笑起来。
她笑得欣慰又温柔,开心又明媚。
纪封站在门口,隔着那道宽门缝看着许蜜语的笑容。
有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往什么东西里面陷。
好在现实世界的倒数声音拉着他走出了可怕的虚幻感。
大幕布上,春晚里的主持人们正用扬高的音调在齐声倒数:十、九、八、七……
宴会厅里的女人们也跟着一起倒数起来:六、五、四……
小孩子们被热闹所感染,也跟着尖起小童声,快乐地倒数:三、二、一……
最后一秒之后,所有人——幕布里的,幕布外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所有人一起欢欣雀跃地、痛快尽兴地大喊出声:新年快乐!
纪封站在门口,笑起来。
新年快乐。
他也对屋子里的人说。
这个新年,原来还是可以有快乐的。
他在一群原该被怜悯的离婚女人们身上,看到了新年的温暖和快乐。
纪封没有去打扰宴会厅里女人们的新年快乐。
他轻轻拉合了宴会厅的门后,悄悄回了顶楼。
进了房间,在沙发里坐下。
他整个人明明是静止的,可是很奇怪,总觉得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在四处冲撞着血液和骨骼,干着一件叫“兴奋”的事。
他很纳闷自己只是围观了一群离婚女人的新年快乐,这有什么可兴奋的?
他气恼地站起来,来回巡视套房。
像有什么在指引他,让他向着被用作储藏间的房间走过去。
他想起那里面存着很多很多别人送来的各色礼物。
宴会厅里,时间过了十二点,晚会依然在继续。
除了几个孩子困得挺不住的,妈妈抱着孩子离开了,剩下的人都没走,依然一起热热闹闹地看着春晚,打算一直看到《难忘今宵》唱起来再散场。
许蜜语也跟着大家一起继续看晚会。不一会儿宴会厅门口传来敲门声,她让大家接着看,自己跑到门口查看情况。
开门走出去,她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酒店
行政部门的一个年轻值班员工,许蜜语认得他,平时见面他们叫彼此许姐和小于。
小于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看样子是个新年礼盒。
小于对许蜜语说:“许姐,这是给你的。”
许蜜语一脸惊讶:“给我的?谁要给我啊?”
小于看着她说:“是纪总。”
许蜜语更惊讶了:“纪总?”
小于告诉她:“纪总说,知道你在宴会厅带着好些离婚女士在一起过年看春晚,来给你们加个礼盒助助兴。”
许蜜语接过巨大礼盒时,手上一沉,心里一动。
她对小于说:“谢谢你小于,也请帮我代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谢谢纪总!”
小于笑着说会把这句话转达给纪总,然后离开了。
许蜜语把礼盒抱进屋子里去,拆开了,和大家一起分享琳琅满目的高端礼物。
大家都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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