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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日夜夜都跟在君上身边,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无法健康心生愧疚。
他忍不住想,君上已经揭过此事不提,我却心结于此日夜憔悴,君上会怎么看待我?他是不是觉得……我心太窄?我总也不肯听他的吩咐,总要和他逆着来?
可他无法去向君上解释。
——君上摆明了本想听这件事的任何解释。
这让衣飞石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痛苦。他渐渐地开始无法入定,不能安心修行,易怒,易惊。
一日茶饮时,君上突然对他说:“你近日情绪不好。”
衣飞石悚然惊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难堪,不等他道歉赔罪,君上又说:“你有事做得不好,我对你施以惩戒,本以为你醒过来这件事就过去了,想不到……”
衣飞石已仓惶退席,额头触地:“君上息怒。臣能自省也知道教训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他跪在地上,额首皆低。
从君上的角度望去,早已成年的男子,竟瘦弱憔悴得肩膀都窄了一圈。
想他躺在床上挣扎了七个月才醒过来,苦熬了两年都没能恢复健康……这个心结,扎在衣飞石的心里,只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君上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说:“是我低估了你对我的心意。这惩戒,你承受不起。”
衣飞石只能死死将额头抵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将识海开启。”君上吩咐。
衣飞石立马意识到君上想要做什么,他知道君上是一片好心,可他无法接受这种赦免:“臣不能忘记……”他膝行上前轻轻拉住君上的衣摆,哀求道,“君上曾为臣流血,臣岂敢忘记?这是臣的过错罪责,该当永生永世铭记。”
君上不为所动,再次命令:“开启识海。”
衣飞石摇头不允。
君上强行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盯着他的双眼,说:“我被仙魔劫废为凡人,重修至今,修为不能与你相比。如今我要渡你识海抹去一段记忆,你若竭力抵抗,该知道是何后果。”
衣飞石当然知道是什么后果。
君上修为不及他,强行进入他的识海,他若抵抗,君上很可能会沉沦识海之中,永远无法挣脱。
“你也可以试试,将我强行堵在识海之外。”君上道。
衣飞石不敢试。若在识海之外强行堵截君上,要么他受伤识海自动抵抗君上,君上仍旧会沦入无法挣脱的结局,要么君上受伤——他敢让君上受伤么?他舍得让君上受伤么?
为了确保君上安然无恙、万无一失,衣飞石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对君上敞开自己的识海紫府。
“臣岂敢忘……”衣飞石徒劳地挣扎了一句。
面对着君上固执坚决的眼神,衣飞石还是只能开启了识海,任凭君上抹去了自己的记忆。
失去了那段记忆,一直焦虑不安的衣飞石瞬间安静了下来。
长达两年七个月的消耗让他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记忆消失之后,他直接陷入了沉眠,这是庐江剖身之后,衣飞石拥有的第一个没有泪水痛苦与血腥气的安眠。
君上看他歪着脑袋靠着茶桌一条雕花桌腿,到底还是没忍住,拿起身边的竹笛,在衣飞石那张瘦得皮包骨的脸上唯一稍有点肉的脸颊上戳了戳,低声骂道:“小王八蛋。”
被君上拘束在身边养肉增膘的衣飞石并不知道,与此同时,负责守护云海神殿的徐莲,听信了谢润秋的蛊惑之词,乖乖地把溯世木轮“借”了出去——
不管君上与谢润秋如何不睦,谢润秋毕竟是君上生父。这世上喜欢叫嚷“那是我爹,我们关起门来打架是我们的事,你要欺负我爹就是不行”的人比比皆是,谁敢肯定君上是不是这一种奇葩呢?
何况,外界都传谢润秋心狠手辣脾性乖戾,徐莲因衣飞石之故,与谢润秋见面不少。以他所见,这位老神君和蔼儒雅,充满了慈爱关切的长者风范,实在与坊间传闻没有半点相似,老神君的坏名声是不是以讹传讹了?
又因为徐莲自知分寸,从来不与谢润秋恳谈深交,看上去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衣飞石连告诫他的机会都没有。
这三四年间,衣飞石因庐江剖身之事被君上拘束在身边,刘叙恩也去了阴庭,略有些天真无牙的徐莲就这么被钻了空子。
谢润秋要借溯世木轮,徐莲也没想太多。
那可是君上的亲爹,手里那么多的法宝神器,修为又高,风度又好,哪里会来骗我这么个小辈?他老人家说相借几日,隔几天必然就来还了。
几日过去,谢润秋未来归还溯世木轮,徐莲也未怀疑。或许是耽搁了。
一个月过去,谢润秋仍旧未来。徐莲有些困惑,这是出什么岔子了么?
两个月又十二天,谢润秋匆匆飞抵云海神殿,召来徐莲,满脸凝重之色:“徐莲小友,这事只怕是不好了!”
“老神君勿用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么?不妨说与弟子知晓。”徐莲客气地奉茶。
“老夫……唉,老夫实在对不起你。你好心好意将溯世木轮借予老夫,本该完璧归赵……”
谢润秋一句话没说完,徐莲已经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溯世木轮……怎么了?!”
“我在时间长河中巡游时,不意撞见了一件不该知道的旧事。时间线重置,我奋力想要逃脱,那溯世木轮就碎成了几节,只剩下一块短木……勉力支撑着我回到时间原点,终究还是化为齑粉,彻底消散了……”谢润秋扼腕叹息。
徐莲原本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急躁的赤红,急道:“这不可能!时间长河之中,所有时间线都是一致往前流淌,怎么可能重置?您快将溯世木轮还给我!”
“你这小子,莫非以为老夫哄骗你?”谢润秋怒道。
“弟子不敢。”徐莲先告罪,却不肯让谢润秋离开,“您不要与弟子玩笑,溯世木轮是君上赐予云海神殿镇殿之物,弟子本不该随意相借,您是君上至亲,弟子方才破例将溯世木轮相借,这事已背上了天大的干系,求您还给弟子。”
谢润秋突然变脸叹气,为难地说道:“说来老夫也不是故意弄坏了它,实在是时间长河中太过凶险,一时操控不当……哎,罢了罢了,瞧你这惊恐的模样。若是从前,凭着你师父在我儿跟前的情面,你丢了这木轮,也不过是罚你苦役千年,今非昔比啊,真让你担了这罪名,只怕连你师父也得不了好。”
“这东西既然是我儿所有,便由我去向他解释吧。”谢润秋大包大揽。
徐莲眼神就变得有些锐利。什么叫若是从前?什么叫今非昔比?
“你竟不知道么?”谢润秋很惊讶。
徐莲摇头。
“你师父不知何故得罪了我那脾气暴躁的儿子,动辄训斥责骂,也不知受了什么私房刑罚,瘦得形如枯柴。你也知道我儿脾性冷峻不喜多言,他和你师父的事,外人也不敢问。”谢润秋又忍不住叹气,“也怪老夫倒霉,这时候弄坏了那溯世木轮……若是从前,有你师父前面缓颊说情,区区一个木轮算什么事呀!如今沾上此事,说不得连你师父也要脱下一层皮来。”
徐莲下意识地说:“您……千万不要泄露此事。”
溯世木轮一直在云海神殿存放,君上不会无故询问,若师父当真处境不好,这事绝对要先按住。
虽说老神君说了要去君上跟前承担此事,可溯世木轮在云海神殿保管,不出事就万事皆好,借出去没还回来则万事皆休!徐莲很清楚,这时候谁去打包票承担责任都没有用,他才是守殿之人,师父才是云海神殿主人,东西弄丢了,他逃不掉责任,师父更是首当其冲。
“我想一想对策。”徐莲的心已经乱了。
老神君说师父得罪了君上,还受了君上责罚,师父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原本也没察觉出不妥。
如今被谢润秋点破,回想这近三年来,师父竟然从未返回云海神殿,也不曾外出巡营,这就很奇怪了。须知道圣人云行千里,距离根本不是障碍,瞬息间就能回来看上一眼,又能花费多少功夫?
从前师父一两年间总要回来一趟,指点他修行。如今都快三年了,师父也没回来过啊?
谢润秋还假惺惺地说:“这事是我不好,东西也是我弄坏的,我去分说,本就和你与你师父没什么关系。你不过是好心孝敬我,说来我也是他的亲爹,借他一件东西怎么了?你别害怕,由老夫在,肯定不会让你和你师父担上干系……”
“老神君千万隐瞒一二。弟子先想一想对策。”徐莲说。
他听过君上与老神君不睦的传闻,据他观察,君上也确实不怎么喜欢老神君。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润秋与君上不睦,想要挑拨不和的对象却是衣飞石,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谢润秋打了溯世木轮的主意,临走之前,还想坑他与衣飞石一把。
“真不要我去说情?”谢润秋问。
徐莲摇摇头。他要去谢神府一趟,看看师父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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