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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大大小小的陆念围绕着她,五岁、十五岁、三十五岁的陆念,一遍遍扯着嗓子喊“你是凶手!”、“我母亲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偿命!”

嘈杂、刺耳。

直到她看到陆念举着锄头、想像劈柱子一样劈她时,岑氏惊叫了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浓浓的夜,寒风在外头呼啸着。

她撑着坐起身子来,重重抹了一把脸。

李嬷嬷已经点上灯了,这次她格外小心,没有撞到凳子椅子。

“您可是魇着了?”她轻声问,“奴婢好像听到您在说梦话。”

岑氏顾不上狂乱的心跳:“我说什么了?”

“奴婢没有听清楚…”

岑氏让她倒了热水,一口喝完,才道:“梦到些从前不好的事情。”

李嬷嬷脸色一白:“莫不又是和之前一样…”

“闭嘴!”岑氏厉声打断了她,喘了几口气,道“不是、不是一回事。”

李嬷嬷垂着头不说话了。

她知道之前、也就是两年多前是为了什么,这一次不是一回事,她就猜不到了。

岑氏又换了身干净中衣,躺下时咳嗽犯了,不至于咳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但也忍不住、难受得要命。

朦朦胧胧的,窗外好像又飘进来味道。

与昨儿差不多,春晖园在炖肉,浓郁厚重。

这一次,岑氏没有感觉到饿,她只觉得恐慌和恶心,莫非…

不、不可能的。

那等隐秘手段,无声无息。

当年没有被看出来,时至今日,怎么可能…

可为什么是炖肉?

阿薇擅厨,或许…

几种念头在脑海里纷杂翻滚,喉咙滚动,岑氏重重咳嗽着,突然间撑起半边身子、探出了床板,咳嗽带着了呼吸,嗓子眼忍不住,腹中酸涩冲出来。

哇啦啦地,吐了一地。

李嬷嬷又忙不迭起身,这一次,屋里几盏油灯都点上了。

厢房里的丫鬟也被叫起来,匆匆忙忙进来收拾。

岑氏漱了口,无力地靠着李嬷嬷。

因着岑氏夜里吃的菜味道都重,又饮过酒,屋子里这会儿的气味很是难闻,小丫鬟只得打开窗户透气。

这一通气,那股子霸道香味立刻随风涌进来。

岑氏越闻越是难受,险些又要吐出来,干脆裹着被子挪去了西间。

这里只搭了一张榻子,亦没有寝间那头暖和,岑氏将就着躺了,如此折腾一晚,晨起时人越发没得精神。

日光和煦。

春晖园里,陆念晨起用的是一碗面。

毛婆子下了细面,捞起后用肉汤调味,撒上一把葱花,再摆上一块炖得酥烂的大肉。

昨儿早上,院子里便是吃的这个。

闻嬷嬷早前提过,表姑娘心情不好、夜里睡不着时,要么磨刀、要么切菜、要么就炖肉。

毛婆子没有瞧出来表姑娘情绪不佳,但主子炖肉,谁也不会拦着,就是味道实在太香、叫人夜里做梦都流口水。

因而起来后一碗大肉面,着实是叫馋了一夜的人骨头都酥了。

姑夫人吃得意犹未尽,点名了今儿再吃,因此昨夜灶上又炖了一锅。

吃到一半时,柳姨娘来了,毛婆子与她也送了一碗。

正屋里。

陆念小口喝着汤,让柳娘子边吃边说。

柳娘子便道:“今日瞧着比昨日更糟糕,我站在门边,正好看到丫鬟把被子从西间抱回寝间,昨晚上侯夫人连睡处都换了。

院子角落堆着一滩煤渣,我就问是不是有人吐了,那丫鬟不答,但我猜应当是了。

我便同来问安的世子夫人提了句。

世子夫人问侯夫人要不要请大夫,侯夫人说不用,只是老毛病而已。”

陆念扭头问阿薇:“冯正彬时隔多年、突然喝到果茶喝吐了也就罢了,岑氏是吐的什么?炖肉?府里不说多了,十天半个月的肯定会炖个肉,她又不是不吃。”

阿薇亦点了点头。

她虽只在接风宴时与岑氏坐着吃过一次饭,但记得很清楚,那回也有炖肉,岑氏确实动过几筷子。

个人手艺不同,稍微会有些区别,但阿薇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与大厨房那儿的、会差距大到让岑氏闻着就吐了。

“或许是和松子一样,”阿薇斟酌着道,“从前能吃,突然之间就吃不得了?”

陆念闻言,垂着眼睛看自己的碗。

瘦肉酥,肥肉软。

冯正彬是不敢想起金芷、才会怕那果茶,岑氏呢?

谁给她炖过肉不成?

阿薇一锤定音:“吃还是不吃,端到她面前就晓得了。”

中午时,大厨房依着吩咐做了炖肉。

柳娘子又去了菡院,想要伺候岑氏用饭。

岑氏自是不答应。

菡院不比秋碧园,屋子小,人手也小。

柳娘子从廊下突破进了屋子,虽没能到西间,但站在中屋、缺少落地插屏的阻拦,她完全能窥见西间里的样子。

岑氏此刻心烦意乱,看着那碗炖肉更是脸色难看。

“一筷子都没有碰。”

从菡院回来,柳娘子如此与陆念和阿薇说着。

“不止如此,今日吃菜也比昨儿挑剔。”

“扒拉了两下红煨鳗,看了好一阵,没吃。”

“卤豆干也没尝。”

“吃了蒸蛋羹,一点蔬菜,也就作罢了。”

“那李嬷嬷交代丫鬟去与大厨房递话,说想吃些清淡的。”

陆念不太理解:“昨儿还叫大厨房做些味道重的,今日又要清淡的?”

阿薇则仔细回忆了中午的菜品,尤其是那扒拉了又不吃的红煨鳗…

府里的红煨鳗是用酒和水来煨的,煨熟后加甜酱,收汁煨干,最后加八角、小茴香,火候掌握得好,皮没有皱纹、肉也不散。

要说与炖肉有哪儿一样,用的香料倒是对得上。

再看那卤豆干,府里做时只当八角,不添小茴香。

可八角那么常见的香料…

倏地,阿薇灵光一闪。

她紧紧握住陆念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平声调:“您再与我说说,外祖母当年是什么病?”

陆念惊讶,但看着阿薇的眼睛,她便也没有着急:“她头昏,恶心,精神不太好,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心跳时不时快跳,养了小一个月,没有什么好转。有一日突然厥过去了,就…”

阿薇缓缓点了点头。

陆念追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阿薇转头看向闻嬷嬷:“嬷嬷听着呢?像不像?”

“是有点像,”闻嬷嬷叹了声,“那东西叫莽草。”

陆念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什么?”

柳娘子也没有明白。

阿薇轻声解释着:“是一味药,一般是外敷用的,它带毒,不能吃下去。

八角这名字是因为它一般来说是八个角,莽草看起来和它很像,但它的角多些,通常在十一个到十三个。

不清楚的人,一眼看过去容易被糊弄过去。

我不清楚岑氏当初如何下的莽草,若是混作八角入菜,定不止外祖母一人吃出问题来,兴许是磨成了粉,倒进外祖母的药炉里,或是其他办法。

但她定然是知道八角与莽草这回事,不知怎么又惊了神,一时间不敢再用八角做出来的菜。

不过…”

陆念正因着白氏的死因而浑身发颤,听得这声“不过”又被扯回心神来:“不过什么?”

阿薇整理着思绪,道:“别的都和莽草中毒很像,但莽草中毒必然会有的症状,又不曾有。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陆念怔住了。

母亲厥过去时,陆念就被嬷嬷抱走了,没有亲眼看到过。

但若是口吐白沫,为何就没有人怀疑过是“中毒”?

阿薇看懂了陆念的疑问,答道:“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羊角风。具体是怎么样的,或许只有外祖父知道。”

陆念神色恍惚。

柳娘子看在眼里,亦是心疼:“便是真如表姑娘说的,侯夫人那儿亦不会认,这么多年了…”

“我们先别去问外祖父,免得不小心走漏些消息,就盯着岑氏发难,”阿薇轻轻拍着陆念的背,“我们让许富德去查的松子的事儿,只要有结果了,一定能把岑氏的狐狸尾巴扯出来,您别急,千万别急,很快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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