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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武叫她这眼神盯得不高兴了,把笑容一敛、眉头一皱,就要摔上门。这时一只手探出来把门撑住,他哥哥王文探出了头。瞧见是薛宝瓶,立即皱皱眉,问王武:“怎么了?”
王武哼了一声:“小哑巴来翻旧账了。”
王文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旧账?旧账就不是账了吗?我们王家人做事,清清白白,公公道道,你还想不认账吗?”
王武叫他训得直哼哼却不敢发作,踢了一下门板,跑进院子里去了。王文这才走出门,叹了口气:“薛妹妹去年不是把你家铺子又开起来了吗?这是又遇到难处了?唉,也是的,这些年别说庄稼不好种,就连我们猎户人家也难,璧山上的畜牲都学精了,你去下了套,设了夹子,过几天一瞧,什么都捞不着。前几天夹着一只鹿,结果镇主说那位法师爱吃鹿肉,在我这记了账,整条拿去了,你说,这种账还要得回来吗?”
薛宝瓶只是盯着他看。王文就挠了挠头:“所以我们家也难呐,唉,可咱们两家又是老交情了。这样吧,咱们一码归一码——你那里可还有什么金银首饰之类的?我先给你换点干货,等几天,要是清江那边开了集,我再到集上去把你的东西换成米面,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来的时候薛宝瓶已想到会是这样的说辞,还想过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弄些吃食。但那茧只食血肉,这些天来,她还捉过些虫子、蚯蚓之类喂它。可当年闹过玄教之后,金水镇附近的地力一直没有恢复,不但作物恹恹的不景气,就是泥土里的小虫都少得可怜。眼下又快要入夏,除了些干腊肉,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一直把它喂养下去。
她叹了口气,展露出掌心的那枚银耳钉。
王文笑眯眯地走下门台,从她掌心儿里把耳钉夹起来,这时候看到了她细细的手腕。白白净净的,透着底下血管的淡青色。掌心有茧子,但掌根指肚都透着青春少女特有的红润,就连长期的饥饿也抹不去。
王文就稍稍恍了一下神,拿了耳钉之后退回到门台上,又认真打量她几眼,才意识到薛家的小哑巴这些年已抽了条,有些短小的衣裳要掩藏不住底下细长的身体了。于是他笑了笑:“妹子,你稍等。”
他转身进门,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半只风鸡、一串干饼。走到薛宝瓶面前,笑眯眯地要去捏捏她的脸,薛宝瓶立即躲开,皱眉看着他。王文哈哈笑了两声:“妹子生分了,你小时候我不是还抱过你么?喏,拿着——这些年咱们真是生分了,也不怎么走动。得空儿我过去瞧瞧,你那里有什么糟了朽了的,哥哥给你弄一弄,保证你过得舒坦。”
要真是“一码归一码”,一个银耳钉换不来这些。薛宝瓶觉得他的那些话叫她难受,好像明白点什么,又不怎么明白。她索性不去想了,一把从他手里抓过东西,退开两步,慢慢地挪走了。
回到家里之后,她先从那风干鸡上撕下一条肉,浸了水,用刀子细细地剁成茸,然后洒进碗里。肉茸一落底,茧立即扭动起来,薛宝瓶看见它前头裂开了小小的口子,仿佛是它新生出来的嘴,滑动着四条触须在碗底挪动,迅速地吃着东西。
她的心也一下子落了底,这才打了一碗井水,一边小口抿着水、一边一点点地啃饼子。等她吃完巴掌大的一个,那碗里的肉茸也被小东西吃干净了,鼓鼓胀胀,一下子大了两三圈,悬在水中一动不动,里面却好像新生出了一颗小心脏,一下一下地跳着,看起来仿佛睡着了。
薛宝瓶便也趴在窗边。久违的饱腹感叫她觉得自己开始犯困,而开始西斜的太阳照进窗户里了,晒得她身上暖洋洋,不知不觉的,她也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屋子里漆黑一片,窗外亦伸手不见五指。薛宝瓶抬起头,抹了一把口水,像往常那样把手指摸索着伸进小碗里——小小的茧绕着她的指尖动了动,她这才慢慢起身,要把自己挪到床上去。
但摸黑了走了两步她就停下了。
屋子里有香味儿…那种鲜肉放进清水里,只加上一点点盐、一段葱、一片姜之后煮出来的肉香味儿。
她的嘴唇颤了颤,小步往后退着靠上窗台,摸到了搁在那里的火折子。
小小的火苗升腾起来,她看到床头的矮柜上搁着一个大瓷碗,碗里是一块带着筋头肥肉的饱满脊骨肉,还微微冒着热气。还有王文——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被火光映出脸上一条一条的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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