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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老者再冷哼一声,捡起自己的锄头,抹掉锄柄上泥水,瓮声道:“早完早归家!”
年轻人道:“已过半月,陈阿爷尚与邓使君置气耶?我等不过庶民,家中有田有粮已万事无忧,使君仁德又免除徭役,已当感恩不尽,此外尚有何求?管他做不做皇帝?”
老者抬头,冷笑:“我陈三强何人,敢与使君置气?不过你黄铜儿不晓事,我倒不敢忘,我自幼食汉食,衣汉衣,父祖曾祖尽为汉家民!”
这老者名陈强,南阳搬迁来的,到凉州新民屯落户后,就让老一辈的称呼他为陈三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面子强、仁义强、不服输强,一年多相处下来,大家就都知道,如同他自己说的一样,真真是个处处要强的老头,所以都有些敬畏他。
年轻人叫黄铜,也是南阳搬过来的,听到老头的话,他回嘴道:“陈阿爷,我于南阳本分做汉民时,便丰年亦食难得饱,衣难覆体,成年服正卒,岁岁服更卒(注),并无一赏,何处得感汉天子恩?阿爷家若不如此,何亦迁入邓使君治下?汉室事自有食肉者谋之,兴亡关我等何事?”
只是这老头的倔强岂是黄铜几句话说服得了的,陈强再冷声斥道:“无知小儿!我等今日艰难,乃国贼所误,与圣明天子何干?若能得除尽奸邪辈,自可还世间清平。国事多繁,四方无休止,官府岂有如此多钱粮雇人充劳事,自古何有国不行徭役者?邓慕安暂不行此举,不过行黄老之术,欲以此引民来投,早晚必废,你勿庆之早也!”
陈三强虽也不识字,但老家隔墙就是私塾,听过不少书文,也听过士人辩论各学派治国之术,对大道理也就略知一二。
黄铜辩白不过老头,只能闭嘴不再说话,倒是旁边有人不同意,接口:“听屯长言,邓使君入雒阳八载,治下尚未有征徭役事。近日屯中又尽议新制,我等虽难明详细,然人皆言邓使君让权于民,千古难遇,此岂不比汉室强?”
沟渠中没有卒兵、监察之流,陈强胆子要大些,又冷笑:“让权于民,岂真有此事?此不过邓慕安欲代汉行谋逆事,假此掩骂名而已,汝等便信?不闻只功民可得参选?功民**为勇卒、监察之户,此尽邓慕安亲近者,汝等不见方欲行新制,卒兵家中农事便由我等代劳,其等已尽招归军中?左近未闻有贼乱,非先谋此事为何?待将来,便暗指鹿为马,小民又如何可知?”
好歹记得是在邓季治下,怕被人报官,老头没骂出更难听的话来。
如今西凉各新民屯比不上司州河南,功民多只有勇卒之家,黄铜他们屯的居民除卒兵之户外,只有夫子、屯长与一户木匠三家是良民,剩下的全是平民户籍,今日在这里劳作的就都是平民,对邓慕安新制本就只一知半解,就算不赞同陈强的话,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
“征徭役事或一二十年尚得难明,然让权事二三载便可知真假,”老头再冷笑:“到其时,汝等方知无论于何地,我等皆只为贱民,邓慕安新朝行愚民之计,将来或尚不如汉之旧制!汉室多奸佞,至天子蒙难,愚民尽可欺也!吁!”
陈三强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听他长叹之后,众人之前欢快的心情都开始沉重起来,也就再没人说笑打闹,只默默做着手中活计。
黄铜也不再说话,也不顾面上淤泥,回到自己原本位置,举起锄头才刚要开挖,沟渠上面堆起的土堆上就有一块草块掉了下来,正打在他头上。
“咦?”
黄铜左右打量,身边人都离得有好几步,并不像有谁又在开玩笑。
疑惑地低下头,沟渠下残留的水面正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旁边的杂草尖颤动不停。
他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整个沟渠都在震动中,沟渠两边之前掏上去的泥土“沙沙”地直往下掉落。
到处泥土掉入沟渠中,不止是黄铜,很多人都已经发现异状,各自惊讶不明所以。
“轰轰!轰轰轰轰!”
注意力放在外间,才听到杂乱沉闷的巨响声轰轰不绝,黄铜急丢掉锄头,用力爬到沟渠上,只看一眼,便回头叫:“陈阿爷,卒兵招归军中,恐是为军事!”
陈强毕竟年纪大,一时难得爬上去,待他儿子先上,再伸手将他拽上土堆,才发现北方视野尽头,黑压压的骑队正顺着大道往这边奔来,马上的骑士多黑甲长戟,就是屯中卒兵们所属的平凉军。
陈三强微微张着嘴,不明白这支军队还有什么事情—若是征张掖,不应该反到天水来。
想着之前老头的论调,周边观望的人们心情先是一松,接着又是一紧—又有兵事?
注:正卒,更卒。汉代徭役。男子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都得服役。每人每年在本郡或本县服役一个月,称为更卒。每人按一定次序轮流到京师服役一年,称为正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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