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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渔错愕,这话从何说起,严世蕃何时说过要召他进京

一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官员道:“曾秀才能得到严侍郎的赏识,固然是自己勤学所致,更是黄学道、林府尊教导有方,我广信府、江西道就是出才子啊。

众宾客纷纷附和,把一个小秀才夸得圣人一般,狂放不羁的徐渭虽然没说什么,眼里却有讥讽之意,冷眼看曾渔是何态度,得意否?

曾渔心里叫苦,这分明是给他打上严氏党羽的烙印了啊,这不行,来日方长,他可不能背着这么个烙印过日子,当下朗声道:“诸位大人过奖,学生才疏学浅,哪里当得起这些赞誉,学生在分宜道上初遇丁忧回乡的严侍郎时只是一介白丁,还在千辛万苦赶往宜春补考,落魄潦倒至极,因为略懂医术,为严侍郎的一位亲戚治了病,这才引起严侍郎的注意。诸位大人美其名曰严府西席,其实就是两位严公子的伴读,严侍郎的长子体弱多病,正需要学生这么一个懂点医术的伴读,所谓伴读比仆从也强不到哪里去。学生为两位严公子做伴读数月,又与严侍郎嫡出的次子不睦,学生已对严侍郎的堂弟严二先生说明,明年不再去严府了。”

先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楼厅变得异样的静默,座上宾客面面相觑,他们虽非京官,却也知道在京的官员想进阁老府简直要争破了头,一般官员门房根本就不让进门,还得甘言媚词讨好门房,贿以银两才能得以通报,进得了门也不见得能得到严阁老的接见,往往是等到天快黑了得到一句回复说阁老今日倦了客人明日再来吧;次日天没亮就去,门房还骂骂咧咧说吵了他好梦,又要等个半天,总算见到严阁老了,赶紧献上礼物,没说上两句话就端茶送客了,这官员已经是极感荣幸了,出来遇到同僚就洋洋得意说刚从阁老家出来,阁老很器重,很器重我——

当然,分宜介桥的严府与京城阁老府还是有区别的,可也是能接近小阁老严世蕃的所在啊,这个曾渔失心疯了,自我揭短,与严侍郎嫡子有隙这种事都敢说出来,简直不可理喻,常人遇到这种事都要掩盖不使人知,只吹嘘自己如何受严府优待,曾渔却在这种场合说出在严府待不下去,这简直就是不识抬举啊。

一片难堪的沉寂中,忽有一人拍案道:“甚好,这才是读圣贤书的士子,君子坦荡荡,不虚华、不矫饰,不因严府权势而阿谀,合则留不合则去,老夫有你这样的学生,大慰平生啊。”

出言大赞曾渔的是江西学道黄国卿,黄国卿早年曾受夏言恩遇,对严氏父子擅权一向心怀不满,今夜多喝了两杯,听曾渔这一番言语,就大赞起来。

黄国卿毕竟是这里品秩最高的文官,在座的其他官员于笑着赞曾渔几句,其实在他们心里曾渔是大跌价了。

佩服曾渔的也有,比如徐渭,他可是代胡宗宪写过贺严嵩大寿的文章的,为稻粱谋嘛,这个曾渔,倒是磊落。

林知府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笑道:“据本府所知,严侍郎的长子才十五岁,次子自然更幼,童子嘛,曾生与一童子不睦,岂不是小题大做,小孩子不就是今日闹明日好的嘛。”

众宾客纷然称是,好似坚冰融化,尴尬的气氛得到了缓解。

曾渔当然不会把严绍庭如何恨他之事说出来,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好,真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与严嵩父子撇清,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严嵩倒台还有几年,那这几年自己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今夜这番说明算是个伏笔,以便他日可以为自己辩白。

曾渔笑道:“学生今年二十岁,也还有孩子气啊,惭愧惭愧,请诸位大人多多教导。”

夜宴照常进行,只是没人再提曾渔和严府的事了,有些人已经不看好曾渔,认为曾渔脑子不开窍,自揭其短,不知官场规矩,以后只恐前程堪忧。

酒宴散时已经敲过了二鼓,除了曾渔,其他人都是住在城内的,曾渔向林知府告辞,林知府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曾生年幼,不经世事不懂世故啊,且听本府良言,明年还去分宜教读,以后好处受用不尽啊。”

曾渔唯唯,表示受教。

林知府让衙役送曾渔主仆出城,这时城门已闭,没有官府腰牌无法出入。

林知府在忠告曾渔之时,那边的戚继光低声问徐渭:“徐先生看这曾秀才是何等样人,既极有智勇,又似愚不可及,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徐渭当然没有曾渔前瞻和远见,他的理解是:“这就是士之风骨,徐某素称狂狷,但与这位曾朋友相比,却是自愧弗如啊,此人值得一交,明日我要专请他喝酒。”

戚继光与金参将相视一笑,戚继光心道:“原来是书生意气士人风骨啊,书生做事有时的确是无法预料的,不过这位曾秀才似乎不仅仅如此,依旧让人看不透。”

翌日一早,曾渔带着四喜在北门开启之初就随第一批民众进城,他这是要去访夏楮皮,看能不能施以援助,人要尽量施恩别人,非不得已不要受别人恩惠,不然的话为了报恩就很累,古代常有报恩把命给搭上的,当然,忘恩负义之徒不会这么想。

来到东门城隍庙广场,四喜带路,径直来到夏楮皮的纸店前,夏氏纸铺还没开门,四喜敲门,过了一会门开了,应门的正是一脸憔悴的夏楮皮,与五月间相比,四十出头的夏楮皮好似苍老了十岁,两鬓皆白,见到曾渔主仆,揉了揉眼睛,认出曾渔来了,惊喜道:“原来是曾公子,哦,曾相公,我听东岩书院的夏先生说起过,曾相公补考进学了,恭喜恭喜。”

曾渔道:“夏朝奉,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我是听小介说起令郎惹上了官司,所以特来探望,看能否尽一点绵薄之力。”

一听这话,夏楮皮眼泪夺眶而出,落难见真情哪,当初他只是让曾渔一家搭了个便船,在船上吃了两餐饭,如今曾渔在他最困窘的时候自己找上门来说要帮他,怎不让他涕泪滂沱,同时心里燃起了希望,曾渔是秀才,能在官府说得上话,说不定可以救儿子一命啊。

夏楮皮把曾渔请进店中,招呼小伙计上茶上点心,曾渔道:“夏朝奉,你把令郎涉案经过详实对我说说,任何事都不要瞒我,你若瞒了我,我就帮不了你,令郎已经在狱中,你瞒我无益。”

夏楮皮指天发誓,绝没有半虚言,接着便细说儿子无缘无故被卷入这场官司的前因后果,又取出一张纸来,说道:“这是那赵家请的讼师写的状告我儿贵瑜的状纸,我花了钱请人抄录在此,曾相公你看看,全是诬告啊。”

曾渔看那状纸写道:

“告状人赵玉吾,为奸拐戕命事:兽恶夏贵瑜,欺男幼孺,觊媳姿容,买屋结邻,穴墙窥诱。岂媳憎夫貌劣,苟合从奸,明去暗来,匪朝伊夕。忽于本月某夜,席卷衣玩千金,隔墙抛运,计图挈拐。身觉喊邻围救,遭殴几毙。虽奸拐未成,而媳自知丑声四布,无颜见人,遂于次日悬梁吊死。通里某等参证。窃思受辱被奸,情方切齿,诓财杀命,势更寒心。叩天正法,扶伦斩奸。上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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