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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众将士大骇,纷纷骑兽冲天飞起,避散开来。远远地只听一人喝道:“布下北斗七星阵,别让这妖孽逃脱!”赫然正是陆吾的声音。
拓拔野大喜,陆虎神既已到此,石夷、长乘等金族高手必已将至,抱紧淳于昱,正欲继续周旋,胸口突然微微一痛,象被什么虫子咬住了。心下一沉,蓦地低头望去,只见几只五彩蚕虫半身已钻入自己胸膛,尾部正在轻轻摇动。
淳于昱泪水满脸,嘴角微笑,眼波迷离涣散,分不清是喜是悲是哀是怒。蚊吟似的喃喃道:“姬郎,姬郎,我帮你杀了他啦……”
拓拔野又惊又恼,将她经脉尽数封住。想不到她到了这等田地。竟还一意回护那狠毒无情地负心郎!
那五彩蚕虫是南荒独有的‘梦蚕’,一旦钻入心肺,痛如梦魇,生不如死。他虽几近百毒不侵,却也无法将此虫在极短地时间内迫出。
念头未已,心中剧痛如绞,汗水涔涔,真气登时迸散。几在同时,身后气浪呼啸,“嘭”地将他护体气罩撞爆开来。拓拔野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冲跌。疼得几欲晕厥。
天旋地转,狂风怒舞,身旁惨呼不绝,也不知有多少金族将士被帝鸿吞入腹中。后背如潮掀涌,红光冲天。那六只巨大地触角滚滚火扫,又朝他当头拍下。
拓拔野蓦地一咬舌尖,神智陡转清明。回旋飞旋,一掌“地火焚天”,紫红色地气浪怒旋破臂,蓬然炸舞,猛地将那六大触角震荡回扬,顺势翻身倒转,一连翻了数十个筋斗,朝旁侧冰崖下急电冲落“帝鸿!快抓住帝鸿!”
四周怒喝如潮,人影缤纷。前赴后继地围冲而去。乱箭飞舞,神兵纵横,激撞起霓丽万端的刺目光浪,照得山顶夜穹如霞光洇染。
拓拔野强忍剧痛,用隐身纱将淳于昱重重缠罩,念诀匿形,凝神朝崖下冲掠。帝鸿被众人阻挡,不免迟了半步,等他怒吼飞旋着冲透重围,拓拔野早已掠出千丈之外,素无印迹了。
风声呼呼,心中地剧痛越来越加猛烈,撕扯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拓拔野汗出如浆,意识渐渐涣散,蓦地甩了甩头,凝神聚念,暗想:“再不找个僻静之处将蛊虫逼出,只怕真要命丧此处了!”
四下扫望,冰岭高绝,悬崖环立,前方山顶飞檐流瓦,他妈的通明。转念又想:“眼下金族正在遍山搜寻帝鸿,昆仑上下有几个冰洞石穴他们最是清楚,那些荒僻之地反倒不如喧闹宫阙来得安全。”
于是聚气转身,贴着峭壁朝上冲掠。
最近的那座宫殿巍然矗立在北面悬崖上,相距不过三百来丈,山壁地石隙岩缝之间隐隐可见丝丝碧光,如萤火飞舞。
拓拔野心中一凛,知道那多半是昆仓著名的“冰火虫”。这些小虫生长在寒冷雪峰之上,却对四周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只要有飞鸟或是人类经过,立即通体发出碧翠萤光,极为醒目。
金族中人常常将这些小虫遍布在宫宇禁地周围,起到岗哨之效。一旦萤光亮起,附近巡兵立即赶来探察究竟。此刻生死攸关,若因为这些冰火虫暴露行迹,不知又要惹上多少麻烦。
好在他修炼“三天子心法”数载,谙熟天人合一之道,当下凝神敛气,将体温迅速降至与狂风等若,继续穿过崖壁,朝上飞掠。那些冰火虫果然察觉不出,绿光只微一变亮,又渐转暗淡。
大风呼啸,檐角铃铛乱撞。
到了那宫殿外侧,凝神扫探,屋中并无他人。拓拔野松了口气,轻轻地推开窗子,抱着淳于昱飘然掠入。
烛光跳跃,幽香扑鼻。屋内紫幔低垂,地上铺着厚厚地牦牛毛毯,极是柔软舒服。墙角两尊青铜兽炉,香烟缭绕。
中央的白玉案上,错落地立着六个碧瓷花瓶,鲜花色彩缤纷,争妍斗艳。旁边是一个红漆木桌,空空荡荡,只放了一个水晶琉璃碗,碗中是一叠绿油油的桑叶,叶子上蠕动着几只雪白的蚕,正在籁籁咬噬。
南边屋角放着一张紫檀木大床,丝衾软枕,略显凌乱,似是有人方甫起身,未及收拾。
转身四望,陈设简单雅致,香气馥郁,闻之飘飘欲醉,当是女子闺房。
拓拔野心中绞痛难忍,无暇另寻他处,见床后珠帘摇曳,露出一角玉石高橱,心念一动,抱着淳于昱藏身橱内,盘膝坐定,开始调息聚气,逼迫蛊蚕。
他的心、肝、胆之内共藏了九只梦蚕,牢牢吸附,若要强行震出,必定重创脏腑。稍有不慎,更是性命难保。
换作他人,多半束手无策,冒险一试。但拓拔野在苍梧三年苦修,已将宇宙极光流与三天子心法两大绝学融合为一,创立出前所未有地御气心诀,不仅可以恣意改变经络,更可以让体内的“冬宇宙”戚戚感应外部天象,随其变化。
他凝神意念,如日月高悬,真气仿佛潮汐渐渐涌起。不过片刻,体内仿佛一个小小地宇宙,五气循环。气象万千。血液越来越冷,如冰河封凝,骨骼、肌肉也象是雪山冻固。那磅礴真气时而如寒风火卷,时而如霜雪寒露,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脏腑。
梦蚕乃南荒蛊虫,喜热畏冷,哪经得住这般折腾?过了半柱香地工夫。肝、胆内地五只蚕虫便已抵受不住,颤抖着籁籁爬出,瞬间被其真气震碎为齑粉。惟有心内的四只梦蚕依旧在苦苦挣扎。
当是时。“嘎”地一声,房门突然打开了,灯光摇曳,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女子声音淡淡道:“你们退下吧。我要入寝了。”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何等熟悉!隔着橱门缝隙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翩然立在月光之中,素颜如雪,秋波流盼,美得让人窒息。赫然正是纤纤!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闯入了她的香闺。
三年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不少,身材越发玲珑曼妙。俏丽地脸容也已没了往日的稚气,青丝罗髻,长裙曳地,在月色中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仿佛这玉山雪峰,令人不敢逼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悲喜交加,那刁蛮任性地小丫头终于长大了,想起从前东海之上,她笑语嫣然,纠缠着自己的娇憨情状,更是恍如隔世。方一分神,心底梦蚕交相噬咬,登时又是一阵刀绞似的剧痛,冷汗瞬时冒了出来。
四个宫女躬身行礼,提灯徐徐退出,铜门重又关上。
纤纤走到红漆木桌前,轻轻地拈起一片桑叶,又徐徐放下,似是端望着水晶琉理碗中的蚕虫,怔怔地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重又凝神聚气,周身如冰雪僵凝,就连眉睫上也罩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眼却忍不住凝望着纤纤,暗想:“这三年之间,姬远玄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讨她欢喜,才使得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他?”心中莫名地一酸。
忽听纤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蚕思不绝,作茧以自缚,为何你千辛万苦破茧而出,却又注定要化作扑火飞蛾?难道你和我一样,这一生一世,总都忘不了他吗?”睫毛一颤,泪水突然滴落在桑叶上。
拓拔野呼吸陡窒,她说地“他”是指自己么?莫非自己“死”了三年,她始终还是无法淡忘?凝望着她春葱玉指所捏着的、心形青翠桑叶,心中又是一阵突突大跳,无缘无由地想起姑射仙子所写的那首词来。
“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这首词原是姑射仙子吐露情愫之语,此刻想来,竟象是在描述纤纤这些年来地心境。想到她为自己所误,赌气和姬远玄定亲,独守昆仑,却又对生死杳渺地他牵挂不忘……心中更是五味交杂,愧疚难已。
心如桑叶,被春蚕不分昼夜地咬噬,吐丝成茧,至死方休……这情景多么象体内的“梦蚕”呵。
忽然又想起身边那奄奄一息的火仇仙子来,为何明知郎心如铁,却偏偏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情之一物,其痛苦磨折,竟远胜一切蛊毒!
正自胡思乱想,纤纤已转过身,秋波瞬也不瞬地朝他望来,脸上珠泪悬挂,悲喜交织,柔声道:“拓拔大哥!”
拓拔野又惊又奇,难道她竟已发现了自己?一阵大风吹入窗子,垂幔鼓舞,大橱外突然响起断续如呜咽的曲调。凝神扫探,发觉在橱门上方挂着一个橘红色地半透明海螺。随风轻摇。
心下登即恍然。这海螺是当年自己在古浪屿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从前纤纤总将它挂在颈上。一刻也舍不得脱下。她孤身前往昆仑时,随身携带地也只有这七窍海螺。
在她心底,这海螺想必不仅代表着他,更代表着那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充满了欢笑与泪水地少年岁月,所以才这般难以割舍,连居住的宫殿,也起名为“螺宫”罢。
幽香扑鼻,熏人欲醉。纤纤翩然走到橱前,取下那七窍海螺,坐在床沿。呜呜吹奏起来,虽然依旧断续不成曲,却是如此熟悉。
霎时间。他仿佛又看见碧海连天,晚霞如火,自己与蚩尤并肩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悠扬地吹着七窍海螺,而她挽着他地手臂。呵气如兰,笑靥如花……心底剧痛如割,泪水竟莫名地涌上眼眶。
短短十载。世事全非,那些平淡而隽永、忧伤而快乐的日子,已然转瞬而逝,断不会再有了!就连那时意气风发的自己,也悠遥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螺声突然哽塞,纤纤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地,双手颤抖,将海螺紧紧地抵在唇边,半晌才低低地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胸口如锤。呼吸不得。那声音痛楚、甜蜜、哀伤而又酸苦,饱含着无穷无尽的刻骨相思。虽然早知她对自己的绵绵情意,但一别三载,相距咫尺,听着她这般呼喊自己的名字,心中地震动,仍是难以言语描述。
纤纤泪光滢滢,凝视着海螺,柔声道:“拓拔大哥,我等了你三年,你到底是活着,还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活着,为什么没有丝毫消息?如果死了,为什么连半个梦也不肯托于我?是你真的一点也不曾想起我么?你若有想我,比不比得上我想你的千分之一?”
拓拔野脸颊滚烫,又是难过又是愧疚,这三年中,他每日都要想起龙女许多次,也常常想起姑射仙子,但惦念起纤纤地时刻实是要少得多。只有想到姬远玄即将迎娶她时,才感到尖锥似的愤火与担忧,恨不得插翅飞回昆仑去。
纤纤道:“今日九姑又来问我,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答应嫁给他了,是真的忘记了你,还是害怕我娘生气?我说我早将你忘记了,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地待他好。你听了可别生气,我知道她最是了解我,所以才故意骗她地。我若是将心底话说出来,他们又怎肯依我?”
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柔声道:“拓拔大哥,其实在我心底,早在三年前的天帝山上,我就已经嫁给你啦。缚龙神即便不是你娘,也算得上你的祖奶奶了,她答应过的话,又怎能不算?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为你守身如玉,岂能再嫁给旁人?更何况是嫁给那虚伪狡狯、狠毒无耻地小人?”
拓拔野一震,也不知是惊是喜,难道她已经瞧出了姬远玄的真面目?
纤纤嘴角冷笑,道:“当日天帝山上,他枉负兄弟之情,那般待你;又趁着大家未及时赶到,把你封镇于九嶷山底,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什么心思。可笑世人自私冷漠,个个心怀鬼胎,看着他春风得意,又极得我娘赏识,便都争相奉承巴结,全然忘了你的好处。就连……就连我娘……”
泪珠忍不住又籁籁滚落,顿了顿,续道:“就连我娘也象是被人蒙住了双眼。在她心里,什么也及不上金族地荣耀来得重要,无论是爹,是她自己,抑或是我,只要能领袖群伦,让金族成为大荒霸主,便什么也不顾了。
“鱿鱼为了给你报仇,和他打了三年的战,我多么希望鱿鱼能攻入阳虚城,砍下他的头颅给你祭酒,但我知道,只要我娘一日还支持他,苗军就断难打赢这场战。归根结底,打战比的是双方的人力物力,是不是?”
拓拔野微感惊讶,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
眼下苗、龙、蛇联军与大荒盟军的大战虽然互有输赢,九黎战士甚至屡屡以少胜多,气势如虹,但蚩尤在大荒几无巩固的根据地,粮草补给、人力后继都远远不如大荒盟军,拼到最后,必然要被逐回东海。要想击败姬远玄,最关键的便是要得到大荒其他各族、尤其是金族的支持。
纤纤能洞悉这一点,足见目光之深远,不愧是西王母与龙牙侯之后。难怪当日她初次领军单狐山,便能接连大败水族精锐,威镇西北。
纤纤柔声道:“拓拔大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九姑,答应嫁给那姓姬地小子了么?横竖你已死了,我也早就不想活啦。我要在洞房花烛之夜,用那情蚕叫他生不如死,再用尖刀剜出他的心肝,为你报仇雪恨……”
拓拔野闻言大震,才知她竟是要冒死行刺姬远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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