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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武府邸大门宽阔宏伟,门口站着八个家丁,和陈东俱是熟识的,二人迈步入内,道路两边明晃晃的大灯笼一直指引到后院深处,陈东一边走,一边道:“恩师的祖籍和名讳一样,都是邵武,也是一桩美谈。”赵行德微笑着点点头,对这位被目为清流领袖的邵御史大人,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
邵武之父邵奎官至龙图阁侍制,邵家不但是世代簪缨之族,更是福建邵武当地大地主,大茶商。有家中雄厚财力的支持,邵武在太学就读时便交游广阔,人望极高,他个性极为执拗,甚至在太学时便多次参与策动议论朝臣的风潮,偏偏背景又硬,令学正极为头疼,好不容易盼着他中进士离开太学,但太学生中反而有更多人甘愿做他的学生,令邵武在清流中间声望更长。
“恩师,这便是学生上次提起过的赵行德,乃是元祐党人碑上的赵侍制之子。”陈东恭恭敬敬地邵武一稽到地。对能够拜在邵武门下,他是颇感幸运的。
“原来是忠良之后,”邵武手抚着胡须,看了赵行德一眼,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然后便转过去招呼旁边的宰相公子赵光实。陈东见机便带着赵行德在院落中一处桌案后面,二人席地而坐。
粗若儿臂的熏香炬烛,既将花园照得亮若白昼,又没有太学油灯那样的烟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颇令人心旷神怡。赵行德心中暗暗算计,这样的炬烛一枝最少也要百文铜钱吧,低头拿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淡茶。
桌案前一溪清水潺潺而过,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片片花瓣,据说有这种天然清澈溪水穿过后院的宅邸,要比一般的宅邸又要贵上不少。此番诗赋雅集乃是仿照前代清溪流饮的故事,放杯至盘上,放盘于溪流上,盘随水转,轻漂漫泛,转至谁前,谁就赋诗或作词一首,众人称美者可随意畅饮,众人不满意者则罚酒三杯。
二十多位客人大多是邵武的学生和后辈,众人便尊邵武居上游而坐,太子伴读,丞相公子赵光实坐在他旁边。
赵行德与陈东坐在稍为下游的一处桌案后面,这里视野却是不错,所有在席间殷勤劝酒的美貌侍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不易引起旁人注意。陈东看了赵行德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本朝不禁官员、太学生狎妓,而且不仅限于喝喝酒听听歌,陶冶情操而已,只禁止与娼妓私通,或者宿娼为滥。甚至每逢节气,还要差遣官妓到太学生的宴席中助兴,士大夫风流倜傥的潇洒习性,那是一代传一代的。
酒席开始,随着杯盘流转,众太学生一一或吟诗,或作词,都是年轻士子,彼此之间难免有争强好胜之心,就连平日里颇为慷慨豪迈的陈东,也摩挲着酒杯,绞尽脑汁的寻章摘句。赵行德却德泰然自若,他腹内有从前因为失眠打发时光而不知不觉记诵下来的诗词数百首。
因为本朝不以诗词取士,所以赵行德在诗词方面没有下过半点功夫,不过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展露诗词的机会。现在他不担心做不出好词来,反而担心自己记得的大都是千古传颂的佳句,过于引人注目的话,反而容易露馅。
过不多时,杯盘传到了陈东面前,陈东刚刚做的一首“西江月”,便举起酒杯,清声吟道:
“风动一轩花竹,琅玕青锦薰笼。怜才自是宋墙东。更识琴心挑弄。暮雨乍收寒浅,朝云又起春浓。冰肌玉骨信俱融。不比巫山闲梦。”
见邵武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众人也无异议,陈东方才放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颇有喜色。
接下来轮到赵行德,他便用了首元好问的“摸鱼儿”,正是他当年为一本武侠书而热血沸腾,反复背诵下来的第一首宋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赵行德颇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心中有些惭愧,不是他不想低调,实在是脑海里所记的无一不是千古名篇,再多就不会做了。
席间听赵行德吟罢之后,一时间都愣了,片刻之后,邵武方才沉吟道:“行德这首词,往而不复,未得中正平和之道,韵律虽工,格调却不足,且饮三杯吧。”
这番轮到赵行德发愣了,他没想到堂堂名列宋词三百首的佳作在邵武嘴里居然也如此不堪,见在座的士子都频频颔首,显是认可了邵武的评判,无奈只得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酒入肚里,一线灼热,赵行德心道:“看来邵先生的格调真的好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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