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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注目是勋:“吾前有言,乃不降曹者,志也,非为犬子也。宏辅若谈他事,授必有所应;若再论降曹事,授只得缄口不言矣。”你就算说得天花乱缀——好吧,这年月还没这词儿——我也是定不降的。
是勋微微而笑:“子辅之志,吾亦明矣,岂敢再劝?吾所言,非欲子辅降曹,乃欲子辅归朝也。子辅昔为袁本初属吏,本初虽有悖于朝廷,乃致天讨,亦不敢自叛,则子辅既为大汉之臣,焉有不肯归汉之意?”
沮授闻言,小小吃了一惊,随即坦然:“今天下皆知,曹公挟天子以制诸侯,则归汉与降曹,焉有别乎?”
是勋摇头:“曹则曹,汉则汉,岂可一概而论?若自袁而降曹,或恐招背主之讥,子辅不降,乃士之操也。然子辅亦汉臣也,岂可不归于汉?则后世何以目之?以为叛逆乎?以为蛮夷乎?”你是大汉的臣属,如今要你归汉,你若不肯,以为一定会落下好名声吗?谁才不肯归汉?那只有叛贼或者蛮夷了。你是想当汉贼啊,是想当蛮夷啊?
沮授哂笑道:“宏辅好利口也。然以授观之,曹公迟早篡汉,则归汉亦即降曹也,授不肯为。”
是勋反驳道:“王莽礼贤下士,周公恐惧流言,后日之事,岂可为今日之征?似周公在朝,成王不过傀儡,管、蔡乃欲兴兵而清君之侧,终为周公殄灭。子辅若为管、蔡之臣,乃肯归周否?”
沮授一甩袖子:“岂可以管、蔡以比袁将军?”是勋笑道:“管、蔡为武王昆仲、成王叔伯,袁将军自不可比。然以势论之,袁将军据国之大州,居嫌疑之地,而不知内辅天子,外安四夷,妄起兵马,以伐许都,其与管、蔡何异?”你搞搞清楚,是袁绍先起兵来打保着正牌天子的曹操的,你就算再给他说好话,也抹杀不了他大义有亏的事实——“袁、曹之战,或者诸侯之争。然君为中国之人,譬如楚之与齐,子辅若处其时,岂可言归周即降齐,从而自陷蛮夷之地,而不愿归之中国耶?”
是勋这也是从小说中得来的智慧。演义中说关羽被围土山,提出“降汉不降曹”,虽然是文学虚构,但无论逻辑还是情理都说得通,正符合书中所塑造的关老爷义人的形象。是勋心说你沮授再忠义,还能比得上关二哥(当然是文学艺术加工后的关二哥)吗?天下谁人乐死?越是有本事,有志向之人,其实越不想死——想不想是一回事儿,怕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儿。我如今给你个可以不死的理由,你还不赶紧接着吗?
可惜沮授就是不接着,还跟那儿低头沉吟,琢磨是勋的话。是勋加紧劝说:“过往之沮子辅,譬如今日死,为袁氏殉也;明日之沮子辅,譬如今日生,为天下谋也。自黄巾以来,中国丧乱几二十载,民则填于沟壑,兵则膏于锋锷,冀州虽大,荒土亦多。其仁人志士,谁不欲出而拯难者耶?吾闻汝南袁夏甫避祸而穴室,卿以为彼是耶,袁将军是耶?”
袁夏甫名闳,是袁绍的堂兄,那是真正汝南袁家的正支嫡派,有资格继任大家长的。但他瞧着“党锢之祸”起,士大夫每遭宦官迫害,加上袁绍、袁术等几个兄弟又不学好,既怕国破,又怕家亡,干脆挖个地洞隐居去了,自己关了自己十八年禁闭,一直关到死。可是袁闳避世的时候,他向来瞧不大起,认为是家族祸端的袁绍又在做啥呢?袁绍在跟何颙等人密商,拯救党人哪!
因此是勋就问了,当此乱世,你忍心一死百了,不为天下太平做点儿贡献吗?你认为象袁闳那样避世正确,还是象袁绍那般入世正确?这回我不说袁绍坏话了,我说他点儿好话,你要不要跟着学学?
是勋这一段话,四面皆圆,什么都说到了。沮授要是有仁心,是勋就问他“中国丧乱几二十载,民则填于沟壑,兵则膏于锋锷”,你瞧得过去吗?沮授要是有大志,是勋就问他“其仁人志士,谁不欲出而拯难者耶”,你甘心放弃吗?沮授要是只以乡梓为念,是勋就问他“冀州虽大,荒土亦多”,你就不为家乡打算吗?总而言之,各条道儿都给沮授堵上了,我瞧瞧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活下去!
只要你想活,不想死,我就有机会救你的命!
沮授听了他这番话,沉思良久,不禁喟然而叹:“天下虽大,能明于人心而如宏辅者,几希!”只好无奈地问道:“然而,何所谓归汉而不降曹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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