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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一个雪衣老者,驼背如峰,头上稀疏的斑白发丝,用眼睛数也数得出来,像杂草般地被寒风吹得飘来倒去。

这老者正怡然自得的盘腿坐在雪地里,面前生著一团篝火,上面好像正烤著什麽东西,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在他身後,一头浑身雪白的异兽耷拉著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地假寐。瞧它的模样,跟山野里常见的饿狼差不多,可块头足足大了好几圈,模样也威武神俊得多。

尤其令人侧目的是,这头异兽的背上收著一对雪羽,一旦舒展开,怕不下三、四丈长。头顶心生著一枚深紫色的犄角,约有拇指粗细,朝天卷起,犹如半弯的月牙。

丁原心中正自犹疑,无法揣度对方的来历身分,却听那雪衣老者呵呵笑道:“两位小友,天寒地冻,朔风如刀。何不坐下来陪老夫喝口暖酒,歇息一下?”

此时,双方之间犹有数里的距离,可那老者曼声说来,话音如在耳边。

丁原见对方热心邀请,也还之以笑道:“莽莽雪原了无人烟,能在此遇上老爷子,你我也算有缘,在下与舍妹便不客气了。”

他有意要露一手,也是不动声色地用真气将声音送出,和缓地飘落到老者耳畔。

老者朝丁原看看,又点点头,回应道:“小友,请坐!”

丁原与农冰衣双双盘膝坐在老者对面,那身後的异兽不闻不问,全无反应,不时响起一、两记鼾声。

农冰衣皱皱小巧的鼻子,用力吸了两口,赞道:“老爷子,您烤的是什麽东西,竟然这般地香?”

老者面露得意之色,说道:“瞧两位小友穿著,该是来自中土,也难怪不知道。

“这是北地雪原独有的雪鲤,深藏於数丈冰层之下的活水中,乃天下第一美味。老夫花了数日工夫,才好不容易捕到一条,正可让你们尝尝。”

农冰衣道:“这怎麽可以?既然是您老人家千辛万苦才捉来的,又是如此地珍稀难得,冰儿可不敢夺您所好。”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尽管吃。若是喜欢,明日老夫再去捉就是。”说著,从火上取下串著的雪鲤,一分为三。

农冰衣吞口唾沫,取了一份道:“那老爷子,冰儿就不客气了。”撕下一片雪鲤的嫩肉放进嘴里,果真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老者见农冰衣吃得眉飞色舞,极是高兴,转头从异兽身上的背袋里,取出三袋装满烈酒的大皮囊,递了一袋给丁原道:“小哥,你也来尝尝咱们北地特有的佳酿。”

丁原见这老者生性豪爽慷慨,当下也不矫情,接过酒囊拔去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一股火辣甘冽的琼浆,顺著嗓子眼直通五脏六腑,再配上雪鲤肉,简直让人浑然忘却所有烦恼忧愁,只想一醉梦乡。

丁原道:“老爷子,这是什麽酒?真是好喝,把中土有名的酒司徒也比了下去。”他并非好酒之人,可这时也忍不住又饮了一口,顿觉有飘飘欲仙之感。

老者宛如遇上知音,大喜道:“你也觉得这酒好喝?它可是老夫六十年一酿的醉里真,普天之下有此口福的,你还是第四个!”

农冰衣大为好奇,也试著啜了一小口,却立刻呛得眼泪汪汪,咳嗽不已,咕哝道:“什麽嘛,又辣又苦,一点也不好喝。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为什麽就喜欢喝酒,喝醉了还到处撒酒疯,乱骂人。”

老者大笑道:“小姑娘,你懂什麽?这酒可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好东西。”

他合目无限惬意地品了一口,悠然吟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声音豪迈奔放,随著呼啸的北风传送出去老远,说不尽的沧桑风流。

丁原心中一动,暗道这位老者看上去也是一个酒中君子,与盛师兄足有一拼。

看他一边长吟一边畅饮,也不费什麽力气,半袋酒便落下了肚。脸上面不改色,一双眼睛倒是越喝越亮,越喝越精神。

农冰衣眨眨眼,问道:“老爷子,这麽大冷的天,你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干什麽?”

老者道:“老夫是在等一位老朋友,谁想她还没来,却先碰上了你们两个小鬼。”

农冰衣哼道:“老爷子,你说我们是小鬼,可你自己不也是个酒鬼麽?说不定,您那位朋友,也是个跟你一样,掉进酒罈子便拔不出来的大酒鬼。”

老者一口酒“噗”地喷了出来,拊掌大笑道:“说得好,别人对老夫或是敬畏或是推崇。要麽把我当成妖魔鬼怪,要麽把我看作神仙菩萨。嘿嘿,其实,这些世事虚名都算不得什麽,只是这酒中之鬼,我却是心甘情愿要做定的了!

“不过,说起老夫的那位朋友,她平日里却是滴酒不沾,每十年也才喝上一回醉里真而已,可远远谈不上酒鬼二字。”

丁原问道:“老爷子,听这话的意思,你与那位朋友,也是十年才得一见?”

老者颔首道:“不错,自从百多年前蓬莱仙会相识後,老夫与她每过十年便要比拼一次,看看我们两人究竟是谁技高一筹。奈何每回都斗得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这回若再打不出个输赢,老夫恐怕这辈子,都没指望再胜得过她一招半式了。”

农冰衣掐著手指头粗粗一算,咋舌道:“老爷子,那岂不是说,你们这些年已经斗了不下十多次,为何还不能分出胜负来?”

老者饮了口酒,笑道:“若论修为,当年老夫自在她之上。可她机变百出,屡次能反败为平,不让老夫讨得丝毫便宜。

“近些年来,她的进境又在老夫之上,连以前那点微弱的优势,也逐渐化为乌有。倘若再过个一、二十年,老夫恐怕只有俯首称臣的分啦。”

农冰衣嘴里嚼著雪鲤,听那老者如此说,立时大起同情之心,鼓励道:“老爷子,不要紧。这回我和丁大哥一起为你助阵,一定能赢下他来!”

老者毫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小丫头心肠倒也不错。可惜老夫与那人,只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斗,到时你们也帮不上什麽忙。”

农冰衣并不气馁,回答道:“没关系,老爷子。我和丁大哥可以站在一边为你摇旗呐喊。说不定,那人被我们扰得心神一乱,现出破绽,您就能稳操胜券了…”

丁原赶紧道:“冰儿,休得胡说。高手相争,无不是聚精会神,物我两忘。你即便叫破嗓子,也未必管用。何况*这种手段获胜,未免胜之不武,断不可用。”

老者舒舒服服地喝乾最後一滴酒,长笑起身道:“小兄弟说得好!老夫平生大小三百八十馀战,不敢说全无敌手,却也未尝一败!

“可这每一仗,都是老夫凭著真实修为,光明磊落地挣来的,从没有使过半点不入流的阴谋诡计。你道是为何?”

丁原拱手道:“在下愚昧,还请老爷子指教。”

老者傲然道:“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输赢都在其次。倘使一心只想*著不光彩的手段获胜,不仅於日後修为提升无助,更失去了比斗的真意。

“这麽一来,却和那些俗人整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何区别?又哪里还有乐趣可言?”

农冰衣猛点头道:“老爷子,您说得真好,冰儿开始渐渐钦佩起您老人家来啦。”

老者哈哈开怀大笑道:“得你小妮子一赞,老夫浑身舒泰,直比吃了仙丹还灵验。”

农冰衣疑惑道:“老爷子,您说得也太过夸张了吧?难道从来就没人称赞过您?”

老者含笑道:“当然不是,这世上拍过老夫马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过来。

“可他们都只不过是别有目的,才口不应心地称颂老夫,要说像你这个小丫头这般真心实意夸奖老夫的,却是少之又少。”

农冰衣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嘻笑道:“那可未必。老爷子,说不定我也是有求於你,才大拍您的马屁,今後好多吃几回雪鲤呢?”

老者笑声更大,道:“这有何难?等打完这一架,老夫便带著你们再去捉几条来烤。”

农冰衣拍手喜道:“这敢情好!”可马上又“哎呀”一声,失望道:“这恐怕不行,我和丁大哥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得做,没空再跟您老爷子去抓鱼捕虾了。”

老者瞥了眼丁原,问道:“小兄弟,老夫也是好奇,你们两人万里迢迢前来北地雪原,究竟所为何事?”

丁原虽说对这位萍水相逢的老者大有好感,但毕竟彼此身分未明,所牵涉的隐秘又太过重大,故此只回答说:“在下与舍妹,不过是前来探望一位朋友,顺路游历北地风情,也好让舍妹开开眼界,增长见识。”

老者何等睿智,自然明白丁原有意遮掩。

他也不去说破,只抬头看了眼天色,皱眉喃喃道:“也快到时候了,她怎麽还没现身,难道有事给绊住了?”

忽听冰丘顶上有人冷冷道:“凌老魔,你这是在说谁呢?”

一位青衣妇人犹如凌波而来,从上空冉冉飘落。她的容貌远远及不上水轻盈那般淡雅出尘,也不如安孜晴那样冷豔华贵,却在眉宇之间,自有一股遮掩不住的英气。

丁原听她一声叫,却是一震,站起身道:“老爷子,原来你姓凌!”

无怪他如此错愕,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无法将跟前这位豪爽豁达的老者,与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冰宫宫主联系起来。

只是,不知这位老者,在冰宫四大宫主中又排位第几?

老者叹口气苦笑道:“难得能碰到两位小友,开开心心地饮酒聊天,这麽一说出姓名,以後便不好玩了。蓝婆子,你的嘴巴也忒快了一点。”

农冰衣却说道:“凌老爷子,说出来也没什麽关系啊。咱们要交的是朋友,又不会管你是谁。只不过,我听说冰宫有四位宫主,您到底是哪一位?”

青衣妇人淡然道:“除了隐居北地雪原百二十年的冰宫大宫主凌云霄外,这天下还有谁配当?老婆子我十年一会,不死不休!”

果然是凌云霄!丁原又是意外,又是凛然。

他来之前,几乎断定种种悬案以及九玄师太之死,必然与冰宫有关联,早做好血战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老者,与自己潜意识里视之为大敌的冰宫宫主凌云霄,实在相去甚远!

假如说,这老者是有意装扮,欺瞒世人,则演技实在也太高明了一点。看来,事情变得更加蹊跷诡异。

在这苍茫无垠的雪原底下,究竟隐藏著怎样的秘密与危机?丁原越发迷惑,也越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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