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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友直笑道:“你将我的篆书好好传下去即是报答了我师恩了。你知不知我少时最恐‘疾没于世而名不称’。故而我全心钻研于书道,将字铭刻于石上,纸上,碑上。我是如此想的,若有朝一日我没入黄土了,若是有人看到了我的字画,问这章友直是何人,如此足矣。”
“如今我的书道有了传人就更好了,我一生学问以篆书为最,昔李斯作篆书,曾言‘吾后九百四十年间,当有一人代吾迹’。果然李阳冰继之。”
“而李阳冰之后又有何人?我虽穷尽一生钻研篆书,但怕是仍有不如的地方。可是无妨,我如今有了传人,你若能将我这书道传下去就好了,列书家一席之地,吾此生无憾了。”
章越道:“学生记住了。”
章越搀着章友直闲逛,但见章望之已是携了他的小孙女一并来看望章友直。
章越拱手拜见,章望之笑着对章友直道:“当日我就说此子非池中之物,如今倒真是出息了。”
章越笑道:“我到京还有一场补试,还称不得太学生。”
章望之板起脸道:“你还是如此小心谨慎的性子,就怕将话说满了。”
章越笑了笑道:“被先生,职事训斥惯了,不敢口出大言。”
章望之肃然道:“当大言时,还需大言,否则即显得过伪了。不过我听闻太学学规严厉,处处皆是规矩,几位师长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若是犯了事,被赶出了太学,我看你有无颜面再见了江东父老。”
章越知章望之说话向来不好听,但这全然是一番善心地提醒自己。他道:“职事的话,小子记住了。”
章望之训斥完自己,章越看到他的小孙女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
章越看向小孙女问道:“怎么啦?”
小孙女红着眼睛道:“你这负心汉,说好了陪我下棋,至今一盘也未下!”
听小孙女这么说,章越哭笑不得,两位师长也是笑了。
“那怎么办?我再陪你下一盘棋!”
“不下了,你低下头,我与你说几句话。”
“好吧!”章越弯下身子,但见书院里春光正好,风拂过树梢,昼锦堂外读书声远远传来,他心中沉静,此刻竟想到昼锦堂的前的砚池应是化冰了吧。
小孙女说了几句话后,捧腹咯咯直笑,章越虽未听得太真切,但也是笑了。
“将来金銮殿上我定会替你好好问一问官家!”章越言道。
小孙女点点头道:“你说话算数哦!”
“那是,”章越笑道,“我侄儿已来族学了,你代我照看。”
“好的,我答允你了。你也要记得。”小孙女灿然地笑道。
“越儿,随老夫逛一逛书院!”章望之言道。
章越道:“学生正有此意。”
章望之道:“不过你既是进京,我有一件事差你去办,替我送几封信。”
章越道:“职事尽管吩咐。”
章望之点点头道:“明日我会送到你家去。”
章友直在旁问道:“是否又寄给六一居士?”
章望之抚须笑道:“诚然如此。”
章友直微微笑道:“上一番六一居士尚向我讨一副篆书题额,如今也托三郎送进京去。”
章望之笑道:“你倒真会差遣人,也不知那么多东西,三郎背得背不动。”
章友直抚须哈哈大笑道:“少年人么,哪有吃不了苦的。”
章越心知六一居士就是名闻天下的欧阳修。
章望之与章友直与欧阳修都交情极好,可以称得上惺惺相惜。
这二人借着送书信字画的名义,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举荐给欧阳修啊!
欧阳修是何人不用多说。上一科嘉祐二年省试的主考官,三苏,曾巩,王安石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如今自己就要以章家子侄的身份先拜见了。
章越心底感慨了一番,众人来至昼锦堂前。
章友直道:“见了六一居士不要怯,他问你什么就如实答什么,切记”
“是。”
章越已站在窗纱外看向堂内,章丘正坐在第一排,认真地朗读着诗书,声音仍是如此稚嫩。果真堂上众学生中属他年纪最少。
“三郎,是否叫他一声?”章友直道。
章越摇了摇头道:“让他读书吧,若他知我要走,不知哭得如何。”
说完章越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紫毫笔。当初章丘上族学时向自己闹着要礼物,章越知章丘哪里是在闹,只是要他时时来族学看自己。
章越道:“还请先生代我转交给他。”
章友直收下道:“也好。”
章越看向读书的章丘,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转身向两位师长拜别。
“学生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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