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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从庄的后面路上来了一个大汉,身长六尺开外,膀大腰圆,头上戴了一顶荷叶巾,上衣敞开,露出铁疙瘩一般的肌肉。拽开大步,端的是虎虎生风,一看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到了众人跟前,大汉道:“诸位大哥,这里庄上雇人吗?”
徐昌看看徐平,带着询问的意思。
徐平小声道:“这个大汉,实在是生平仅见。都管问问他是什么来路,如果身家清白,就雇下来,多支两成工钱也不亏。”
徐昌走上前,对那人道:“庄上自然雇人,不过要身家清白。你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大汉道:“小的高大全,原是京东济州郓城人,因为家里遭灾,朝廷招了做厢军。原在五丈河上做漕运,后来转到群牧司牧马,就在这里淳泽监。因是朝廷关了这处牧马监,失了生计,一直在附近讨生活。听说这里庄主是原东京城里开酒楼的徐大官人,一向好名声,特来投奔。”
徐昌沉吟道:“如果有人作保,那便最好。”
高大全道:“这也使的。我有几个好兄弟,一个人在附近有几十亩田,还有一个现在牛羊司做群头,还有一个做估羊节级,还有一个做宰手,都是清白人家,可以作保。”
徐昌转头看徐平,徐平点了点头,便对高大全道:“如此就好,我们庄上正缺人用。只要你不惜力气,我们庄主自然慷慨,吃住都在庄里,每月工钱一贯文省。如果你真能当大用,给你一贯足钱也有可能。”
听见这话,周围站着的几个庄客便就喧闹起来。他们的工钱都是一月七百文足,是这附近的公道价格。这大汉却有一贯省,那就是七百七十文足钱,整整多出了七十文,而且还有可能得一贯足钱,那就多三百文了。
说起钱徐平就觉得蛋痛,宋朝的钱分省足两种说法。钱倒是一样的钱,不过如果不特别说是足钱,那就是省,意思是告诉你一百文,但实际上只有七十七文。这是官价,不同行业还有不同的省法,简直反人类。
孙七郎拄着锄头叹了口气:“可惜诸位没有这大汉的好筋骨。”
众人看看高大全浑身的腱子肉,再看看自己,便闭上了嘴。
高大全却犹豫了一会,对徐昌道:“干办给的价钱自然公道,小的没有话说。不过我自小是个大肚皮,饭量比平常人大,这话却要说在前面。”
徐平笑道:“只要不是吃了不干活,谁怕你饭量大!”
徐昌给高大全介绍:“这是我们小官人,你撞见也是你的福气。既然这样说,那便定下来,明天一起去办契约。”
高大全忙给徐平行礼。
徐平摆了摆手,看看他一身肌肉,转转眼珠道:“看你力气不小,不知道干活怎样。我这里种了两行落花生,正要浇水,就由你来如何?”
高大全便对徐昌叉手:“劳烦干办给小的寻一副水桶来,这一路走得兴起,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徐昌笑笑,让人到庄里挑水桶出来。
徐平看着徐昌,心里却有些郁闷。
要说这宋朝的仆人,可没有后世清朝自称奴才的觉悟,他们都是雇来,按时结工钱的,一样是国家的编户齐民,另立版籍,称作客户。虽然在雇佣期间,主仆身份有别,比如主人犯了法,只要不是谋逆这种大罪,仆人不能告。比如主人打仆人,和仆人打主人,法律上那是大大有别。但从根本上来说,一样都是良民,不爽了也可以不干,所以庄里的庄客对徐平并不是毕恭毕敬,干活吃饭拿钱,如此而已。
至于说此时地多人少,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做庄客,而不是自己去开垦田地做自耕农,原因也很复杂。大的无非两条:一是没有农具,租赁农具就有很多不便;再一个就是这客户的身份。虽然是良民,但客户按宋朝律法不交税,基本不服役,这好处就大了,要知道在这役上,多少人倾家荡产。
按照宋朝的规矩,客户是只有浮财,没有固定资产的。有固定资产就要交税,而只要你交哪怕一文钱的锐,那就成了主户,税赋之外,还要承担差役。对于下层民众来说,差役是一个可怕的负担,弄不好就把小命搭进去。在大宋朝,官家的差事不是那么好干的,秀秀家就是一个例子。
而像徐昌这种有点身份的仆人,那就更不得了了。从称呼就能看出来,都管干办,这可都是官称,而且是不小的官的称呼。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那是没到宋朝,在我大宋,宰相家看门的怎么能称七品官?他们一向都是比自己家主人高上那么一两级的。主人是郎中,那么怎么也得称呼他们尚书,主人做了尚书,那司徒太傅就可着劲上。
后来徐平自己做了官,少年得意,青云直上,奋斗了半辈子,才堪堪追上徐昌的官称。让自己的下人在官称上没法比自己高,这就是位极人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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