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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气候渐渐变寒,淮水及其支流水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减,颖水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水流虽然有回落,基本的通航却还能够维持,但就算如此,水道中航行的舟船仍然算不上太多。
淮南的战事消息早已经向北扩散,此时豫南之众早已经多知羯国石季龙大军十几万被淮南王师一战击溃。而与此同时,河北襄国赵主石勒身亡,国中大乱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因而豫南之地不乏人心惶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纷乱的世道。当然这只是良家忧虑,一些潜怀异志的强梁早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此时,位于颖水一处窄流岸旁有一片几近干枯的苇荡,苇荡中有百数人于此聚集。这些人衣着不乏褴褛,有的仅得几片肮脏麻布包裹身躯,有的则穿着一些不乏孔洞缺口、已经辨认不出样式的戎袍。
这当中有一个体态魁梧的中年人,头上顶着微微凹瘪的兜鍪,前胸后背上则挂了一件麻绳穿起的甲衣。只是这一件甲衣工艺已经算不上好,就连那些甲片也都大小样式不一,不知道是怎样拼凑起来,甲片串得乱七八糟,几处要害位置都因甲片衔接不吻合而暴露出来。如果真有什么战斗厮杀,如果相信这一件甲衣有什么防护力,必然会死得很难看。
但就算是如此,披挂这件甲衣的主人在这一群人当中仍然被衬托得鹤立鸡群,颇有几分英武不凡,可见必是一个首领人物。
这一群人藏匿在苇荡里,行迹本就可疑,而且一个个眉目之间散发着凶气,望去便不似善类。
突然,苇荡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神态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那首领当即便抽出了用麻布层层裹起、刃部多有缺口分布的环首刀,而其他人也都各持器仗立起,当中不乏刀剑等铁器,俱都分给了队伍中魁梧健壮的几个,至于其他的,则指分配一些竹枪木棒之类。但就算如此,一个个双目圆睁,也都是悍气十足。
脚步声越来越近,旋即又响起几声稍显突兀的水鸟聒鸣,仿佛是约定的暗号,众人听到之后神态才又松弛下来。旋即便有两个同样猫着腰的壮丁推开那些枯萎的苇杆,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脸色不乏兴奋紧张:“有船正向此来……”
众人听到这话,各自都有鹊喜模样,而那身披甲衣的首领也将手臂一挥,疾声道:“快快布置起来!”
于是这一群人顿时便活跃起来,有人扯出麻绳,有人搬抬着竹木扎成的水障、木筏之类,向着颖水而去,原来是一群沿江掳掠的盗匪。
这时候,首领才问起那两个探哨来者种种,讲起这些,那两个前来报信的人语调便有些支支吾吾,除了能说出对方只有两艘不大的船之外,竟然讲不出更多有用的讯息。
这也怪不得他们,时下水道虽有枯竭,但最窄处也有七八丈宽,他们这些盗贼连船都没有,需要提前布置才能阻截到那些水上舟船。此前有几次舟船过境,这两个探哨倒是等对方到近前窥望得清楚,可是等到回来报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截对方便轻舟而过,根本就没有下手劫掠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远远看到船只从上游而来,便速速返回报信。
“真是蠢物!难道就不知一人观望一人归报?”
那首领不客气的给了那两人一人一脚,旁边则有人劝道:“阿兄息怒,做得此类事,又何必太谨慎!早前独岭疤面贼几十人便抢了县里大宗,钱粮俱有,如今已是近千人的大寨。咱们兄弟既然跟随阿兄,那就是有胆量拿性命搏前程!”
首领听到这话后便也恨恨道:“正是此理!咱们此前山野藏匿太深,得知羯贼兵败已经太晚,若能早早下手抢下一些器仗,如今又何必在颖水犯险。稍后抢下一些资货,兄弟们留用部分,别的要充作礼货,给咱们择一家强户投献,来日都能有进途!那羯国石世龙微时不过杂胡牧羊奴婢,咱们晋家壮士怎甘落人后!”
听到首领这一番话,凶徒们不免更加振奋起来,动作也更加迅速,很快便涉水在这不宽的河道上架起了一道阻拦。那首领倒是不乏谋略,率着二三十个凶悍贼众立在江上等待目标,余者都在苇荡里招摇奔走,造成不小声势,乍一看去倒像是几百人众的大阵仗。
很快,北边江面上便出现了目标,两艘不大的船只一前一后正顺流而下。看到那舟船不算太大,首领眸子便是一亮,这么两艘小船即便载满人众顶多百十人,或者还不足此数。即便是没有太多资货,单单两艘船抢下来也是一个极大的收获!
盗匪这里看见了船只,船只上自然也发现了盗匪,船速略有减缓,首领唯恐目标撤走奔逃,疾令身畔人众撑篙冲上去。而那小船在顿了一顿后也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加速驶来。
那首领见状不免大喜,两手握住刀柄,臂膀都因兴奋而微微颤栗,随着彼此的接近,他却看到当前一艘小船船头挂着一面旗幡,旗幡上图案依稀有些熟悉,皱眉略作思忖之后蓦地脸色大变:“退、退!那、那是淮南内史府的船!”
群盗听见这吼声,一个个惊悸失色,甚至来不及撑篙靠岸,直接纵身跃进河流中拼命往岸边游去。那首领也不例外,但是因为身上缀着许多铁铸甲片,身形不乏沉重,渐渐落在群盗之后,只恨父母仅给他生了一对手脚,但也幸在他视野远望,总算在那两艘船靠近之前上了岸。
上岸之后,盗匪们连滚带爬冲进苇荡里,一个个惊惧得瑟瑟发抖。不过好在那两艘船并未停下来追击,在河道上直接驶过。有些落在后方的盗匪,看到船上不过立着二十多人,惊悸之后便不免有些遗憾:“若真拼杀上去,咱们未必不能杀人夺船!杀个干净,也无人知晓是咱们做的……”
“噤声!”
那首领闻言后脸色已是大变,扑上去捂住同伴口鼻,还紧张的望向已经行远的那两艘船,似乎仍在担心会被船上人听见,一直等到船只渐行渐远,才将眉梢一挑恨恨给了同伴几拳:“你真是活腻了!淮南军那都是有异术的神众,羯国几十万人众都被他们满途追杀!”
“是啊!早前颍上一户人家,有几个淮南骑兵过门讨食,那户主人贪人器仗战马,指令庄人害了军卒,做得也算隐秘,结果没过一日,淮南大军杀来,整个庄子都被踏平不止,周遭几十里内凡有人户,全都充罪……”
“若不是那些淮南人太神勇,怎么县中几路人马都不敢靠近颖水,才给了咱们拾捡的机会?”
一众人七嘴八舌,俱都言起诸多风传听来有关淮南军的事迹,越讲越觉胆寒,那首领也觉得待在颖水近畔常有淮南舟船往来,实在太危险,于是便率众向着悖离颖水的郊野游荡而去。
此时刚刚行过此处的那两艘船只当中一艘船舱室内,正有几人围坐,当中一名戎装将领便是田景,北上迎接归来的钱凤。由于钱凤其人身份实在太微妙,所以也不宜大张旗鼓的迎回。但并不意味着沈哲子不重视,除了派出田景这个门生心腹,还有两艘船上几十名沈家龙溪卒精锐。
此前道途遭遇小扰,田景不免有些尴尬,他虽然不知钱凤具体身份,但临行前驸马仔细叮嘱的模样也让他看得出对面而坐这位钱先生深受郎主看重。没想到归途中竟被一群不入流的盗贼侵扰,如果不是担心岸上或还有什么凶险埋伏之类,真要冲上去将这些盗匪斩杀干净才能泄愤。
“稍后到了前方水营,去问一问驻守兵长何人?怎么能容许那些盗贼靠近颖水干道?还要彻查那些盗匪是何来历,有无人主使!”
田景如今也是淮南军中独领一军的军主将领,而且还是驸马门生出身,其人一声令下,部众自然不敢怠慢,恭声领命。
吩咐过部下之后,田景才转过头来,不乏歉意对钱凤拱手致歉道:“真是让先生见笑,奴军溃逃,豫南崩坏,群盗蜂拥而起。王师虽然已经入境,但此刻也只谨守干道,还未深涉地方,因有如此侵扰,稍后大部入境,自能杜绝乱象。”
钱凤闻言后微微一笑,说道:“这都是世情常态,眼下颍上还算是平静。至于河洛之间,早已经乱成沸汤,人皆知羯国气数亡尽,嚣张者自然聚啸而起。驸马大破奴军,已是此世竟勇无双,又能惜力慎进,不贪一时虚功。此等人杰为主,来日之淮南群勇,必将驰骋于中国猎取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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