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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县地处荥阳,嵩山东麓,永嘉之际,中朝司空荀藩曾经于此组建行台,旋起旋灭,至今已经了无痕迹。
如今的密县,并不从属于世道中哪一方,境中也并无太过强势的哪一方势力,乡民们散居在山水河泽之间,彼此互无统属,偶尔有不耐寂寞的丁壮们忍受不住贫苦生活,被乡中豪武之类号召集聚起来外出闯荡,或是就此一去不回,或是灰头土脸狼狈归乡。
此处既非要津,也非名邑,除了偶尔过境的匪寇侵扰之外,竟然能在这乱世中保留几分祥和。
县境中有一座矮丘,矮丘下山溪潺潺流淌,浇灌出一片面积不算太大的沃土,田野中有离离菽苗,傍丘处则耸立着十几户简陋的屋舍,屋舍前篱笆围墙里散养着一些鸡鸭豚犬。
农田里有些农夫刈草浇苗,坡垄上有农妇席地而坐,双手灵活的编织着沤好的麻丝,不远处的树林里,则有孩童跑动在草丛里采摘着浆果塞进口中,果皮咬破后那酸涩的汁液流淌出来,孩童那稚嫩的五官都被酸的皱成一团,瘦弱的身板酸得止不住的打摆子,但当视野中再出现那些艳红熟透的浆果后,仍然忍不住故态复萌,采摘来丢进口中。
然而在这祥和表象之下,却有一种不寻常的悸动在滋生酝酿。乡人们在劳作闲暇之余不乏闲聊,语调中自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
“知不知,昨夜东邻阿四夜中上溪冲凉,竟在溪里捞出一个泡肿的人头……”
“是,那阿四还道是山鬼出游吃人被他撞见,到现在吓得不敢出门。”
“难怪难怪,我昨夜担水归家,总是叫嚷个不停,这几日热到舌头垂长,也不肯喝一口溪水,都快渴死了……”
议论声中,众人便忍不住望向那被小渠引流入田、看去仍然清洌的溪水,心内各生不寒而栗之感。
“只怕未必是山鬼作怪……”
一名望上去四十多岁,骨架高大,皱巴巴脸庞上自有一股愁苦之色的农夫叹息一声,望着溪流上游怔怔出神。其人左手断了两指,下巴上还有一道鼓起的疤痕,似是刀伤愈合后留下的痕迹。
听到此人这么说,众人脸上纷纷变色,俱都凑到这农夫身边,满脸的忐忑低声问道:“阿兄,莫非你是看出什么不寻常?”
“是啊,阿山,咱们庄上只有你早年外出闯荡过,识见最广,莫不是有什么恶事临门?”
这庄上十几户乡人都为何姓,那个身上有疤痕的农夫何山年轻时也曾外出闯荡,后来满身伤疤返回,就此在乡中娶妻生子,闭口不谈外事。
此时见众人俱都围过来,其人脸上便流露出追忆缅怀之色,渐渐地额头已经沁出冷汗,片刻后蓦地一叹,指着矮丘说道:“不好说,不好说……过几日农闲,大家还是随我上山,咱们先弄一处隐蔽藏身吧。”
说着,他便扛着木镐往家中行去。
这一答案自然不能令人满意,乡亲们各有怨色,不乏更年轻些的丁壮已经忍不住冷笑出来:“阿叔外出遭了难,已经骇破胆量,到底发生什么事,只怕他也不知!”
这正在这时候,丘陵北面一驾牛车向此处行来,牛车上有一老农并两个年轻壮力。其中一个年轻人拉着老牛,远远便对乡人们招手,口中则大吼道:“大祸、大祸!我们随阿公上北溪换盐,北溪刘氏堡已经不见,内外都是血气,全庄好似死绝……”
不久后,庄上十几户人家俱都聚集在族老家院里,听着那三人断断续续讲述外出所见。那上溪刘氏堡在十多里外山丘北面,乃是周遭最大生民聚地,足足上百户人家,男女老幼近千人,居然扎眼俱都不见,原本人人称羡一个堡子,只剩下满地大火焚烧之后遗留的痕迹。
“阿山,你看这是发生了什么恶事?”
虽然迹象已经很清楚,但那老迈的族里阿公还是略存侥幸之想问向那个中年农夫何山。
眼见乡亲们俱都眼巴巴望着自己,那何山脸上忧色更浓,颤声道:“还能有什么恶事?必是被杀光抢光了!这不该是寻常匪众做的,应是一群军卒。应是争斗打到乡里,那些军卒们少人少用,就掳掠乡人补充。阿公,走吧,刘氏堡距咱们庄子不过十多里,眼下是庄小不被人见,稍后可能要有堡上残众要引军卒来抢夺咱们庄子……”
“怎么会……”
“不可能,咱们庄子跟那刘氏堡又无仇……”
“田里菽苗还要两个多月才熟……”
“他们敢来,那就拼命!”
何山话音刚落,乡人们便各自叫嚷起来,话语虽然不尽相同,但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忍舍弃这个寒伧家园,背井离乡。
“都收声!”
那阿公手中竹杖一挥,断喝一声之后,房屋内外叫嚷声才停顿下来,只是张张嘴还未及说什么,庄子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响,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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