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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沈充和钱凤要更有话语权。

夜深罢宴,沈充饮完一杯解酒的梅子汤,仍有几分惺忪的醉眼中已经满是笑意,望着钱凤叹息道:“不意我等吴中乡徒,已是显行至于斯境!”

此前宴会,钱凤也并没有退避,虽然仍是覆面居于席中,但事实上他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还没有达到人尽皆知的程度,但最起码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人之风评如何,哪怕是一样的行为,身在不同的处境,也会有不同的评价。钱凤这个逆贼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但却被沈氏包庇下来,若是以往这便是沈氏逆骨深植、贼心不死的铁证。

可是如今再作讨论,沈氏简直就是仁义表率。要知道在当年那种环境,沈氏自己本身都已经是岌岌可危,需要千方百计与作乱的王敦划清界限。可就在那样险恶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将钱凤这样一个莫大的隐患给保全下来!

沈氏对于同党的深眷厚顾令人动容,若真需要选择一个追随对象,毫无疑问这才是一个好的选择,最起码不必担心中途被抛弃。

所以如今的钱凤非但已经不再是一个隐患,其人存在反而能够巩固沈氏与众多合作对象的关系。当然其旧逆身份还是不好公开大作讨论,但就算被宣扬出去,也不过只是给对手增加一个攻讦沈氏的把柄,已经不足对沈氏的势力造成什么根本性重创。

言及当下处境,钱凤也是感慨良多,乃至于眼角隐有泪花泛起:“往年亲长因有不忿之怨,惨为乡人所攻,使我家业难足为继。若非明公施义相助,凤立身尚且不能。及后明公更将祸端包揽于怀,使我能得……”

讲到这里,钱凤已是隐有哽咽之声。而沈充眼眶也是微微泛起了红色,思及早年诸多犯险搏命,尤其第一次跟随钱璯作乱江东时,除了为家业所计,心内未尝没有一二自以为能够裨益乡土的理想,结果却是乡土饱受兵灾戕害而一事无成。

沈充摇摇晃晃自席中立起,眼望着儿子动情说道:“天意怜我,使我庭门生此麟儿。若非我儿负重苦行,异日乡声论及乃父,不知将是何等卑劣奸徒……”

说着他竟然缓缓向沈哲子抱拳,沈哲子眼见此幕,忙不迭从席中滚出,匍匐于地哭笑不得道:“父亲何苦如此,生身续命,大恩难偿。况且若非父老乡亲倾力助我,凭我孺子微力,又岂能蹈舞于滚滚大势之下!”

沈充闻言后也是哑然一笑,他也实在是激动得不知所措。

往年倾尽家业,乃至于不顾性命追随于王敦,旧事历历在目,如今时过境迁,身位已是大有不同,声势可比于早年的琅琊王氏,而他的处境较之王敦又从容得多,最起码不必忧愁后继乏人,甚至于他的儿子较之其父要更优秀得多,更远非王门群竖可比。

“凤之拜服郎君,才具之外,更在于郎君功大不狂,势成不骄,虽执泰山之重而不失绵柔之巧,此古圣所以异于群俗……”

听到钱凤将自己比作古之圣贤,沈哲子也是不免哑然失笑。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二骄狂之志,尤其在他这样一个年纪取得这样一番成就,他又岂能没有一二自负之想。

不过他与时流之众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视野,他很清楚自己所身处的乃是一个长达几百年的大分裂时代的开端,在这长久分裂的过程中,不知有多少雄才大略之人毕生奋斗,谋求出路,但绝大多数都是徒劳无功,或是功败垂成。

这是一场诸夏之浩劫,时局中人哪怕再怎么高智雄略,也很难看清楚未来还有多少苦难要降临。身在这样一股洪流中,哪怕沈哲子已经成为此世最具权势者之一,他也不敢放言能够穷毕生之力将诸多隐患彻底扫除,重新缔造一个大一统的盛世开端。

所以沈哲子深知他还差得很远,根本就不配有什么自矜自负之念,更不敢沉迷于旧日浅功,沾沾自喜。

“眼下态势,不过王氏旧日终途,仍是悬功未定,也的确不值得自美。若不能以旧事为鉴,煊赫之势或将顷刻飞灰,骄横之人或将悬首曝尸。”

沈充乃是亲眼见证乃至亲手促成王氏的盛极而衰,所以也并未因眼前的欢腾而有迷失,很快便肃容沉声说道:“前途仍是不乏险恶暗潮,仍须我儿鼓令破浪,该要如何继续行进,你父也是恭从候命。”

“目下之态,诸公专事于内,那也是没有余路的无奈之选。至于我家,已是允内允外,不必笃定一途。我家能以南人而凌驾时局之上,最大依仗还是在于边功。这才是我家真正立身所在,若是舍本逐末,这是时局之大不幸。”

沈哲子虽然已经决定放弃中枢,不再与台辅们作无谓权斗,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完全的束手无为:“来日父亲将要独力于内,虽不乏假附之众,但却绝少能作共谋之人。与其任由其众嘈杂发声,不如略作迁都归国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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