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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三个放了暑假,正值农忙时节,便马不停蹄的帮着家里割麦子碾场。猫吖赶集的前一天下午就把第二天的活计给他们三个安顿好了。天麻亮,王家奶奶就早起扫院子烧水,扫帚一挨着地面她就开始轮流叫喊燕燕三个的名字,不耐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嘴里不停地念叨:“燕燕、小燕、颜龙,快起来了,一会儿太阳从山背后上来热的着不住,早去早回来,中午睡一阵。我听着就剩下不多点了,割不完你妈回来又叨叨你们呢。”燕燕睡梦正憨,听见奶奶的催促声,恍惚以为是在做梦。强打着精神醒来,又开始催促小燕和颜龙。草草洗完脸拿着镰刀和水出门时,太阳已从山头升起,照着麦子金灿灿一片,青山绿树掩映,鸟雀在树枝间欢快的扑棱鸣叫,眼前生机盎然,燕燕三个这才从睡意里彻底清醒过来。
黄澄澄的麦田里,燕燕打头阵,割了四行走在前面下腰,小燕紧跟在燕燕后面,颜龙在最后割了三行,顺带着捆绑麦子。他们不叽叽喳喳聊天的时候,只听得镰刀碰到麦秆均匀的发出“咔嚓咔嚓”声响,还有麦穗相互碰撞的呲啦啦声。身后的麦捆错落有致的延伸到了刚开始下镰刀的地方。出门时穿的外套摞在后面的麦捆上,迷了路的小蜘蛛和几个蚂蚁爬在上面乱窜,跳上来的绿蚂蚱后脚一蹬窜进了旁边的麦丛中,和着周围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燕燕一边利索地割麦子,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的零碎片段——顺利哥给他们拿麦杆编了个蚂蚱笼子,他们到处捕捉蚂蚱装在里面挂在树梢上,拿着草杆塞进笼子里逗得蚂蚱无处藏身;她负责照顾小燕和颜龙,经常把他们领到羊沟壕里躲藏起来窃窃私语,叮嘱他们大人喊不要出声,可不管怎样教唆,小燕一听见奶奶喊就大声回应起来,捂住嘴也无济于事。这个季节正是紫苜蓿花开正盛的时候,各种颜色的花蝴蝶扇动着翅膀在花间飞舞,只听得蜜蜂嗡嗡声一片。他们找来一个玻璃瓶子,扑来许多蝴蝶,摘几朵花放进去看着蝴蝶在瓶子里扑棱。现在捉蝴蝶插花的乐子只有彤彤和晶晶那样年纪的小孩才能有机会玩。燕燕想到这里,内心稍有一点儿懈怠,不觉抬头看天上,镜盘似的太阳明晃晃的当头照着,远处的几朵白云怎么也飘不到头顶,不然还可以遮挡片刻的强光。额头的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下来,头顶的草帽越发显得沉重累赘,汗水浸过脸部一阵瘙痒灼热,她停下来伸手去挠,回头看小燕,她正撅起屁股揽过一把麦杆用力的把镰刀挥下去,她的脸颊像菜地里熟透的蕃茄一样红润,汗水把早上摸的擦脸油冲刷出了几道黑褐色的印痕。腿上穿的专门割麦子的旧裤子,膝盖处缝补的口子又裂开了一道,像蛤蟆嘴一样随着身体的起落一开一合。颜龙把膝盖压在麦捆中间,使劲的挥动胳膊捆绑麦捆,顺势一屁股坐在麦捆上摘下草帽来扇凉。他抬头看看太阳的方位说:“你们两个不困吗?咱们稍微缓缓喝口水,我感觉镰刀都该磨一磨了,拉的我胳膊腕都发酸了,把你们两个的拿来我一起磨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颜龙学会了磨镰刀,他磨刀的熟练程度一点儿也不比存生差,嘴巴里噙一口水,刀刃在磨刀石上前后摩擦,水不断的从嘴里吐出来,刚好洒落在磨刀石上,他还学着存生的样子拿大拇指在刀刃上刮蹭,试刀刃的锋利程度。燕燕和小燕坐在麦捆上一边拿帽子扇凉,脚在麦茬里使劲的揉踩快要爬过来的小昆虫。割完的麦子不用拉回家,只需要把麦捆摞成麦垛,让它们在地里晾晒,等到碾场时存生开着三轮车一起拉回去。小燕起身抬头看着不远处就到了地头,瞬间来了精神,他们三个今天的任务就是把昨天割剩下的麦子割完,这样今年的麦子就全部收割完成了。按塬上人的话说,就可以挂镰了,通常为了庆祝,在挂镰时要吃一顿挂镰长面。可是燕燕家似乎没那么多的讲究,在他们印象中,没有因为挂镰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手擀长面,只不过,割完麦子的快感远胜于吃一顿长面。
麦场里,三分之二的地方都立着晒太阳的麦捆,麦穗在阳光下锋芒毕露,数不清的麦芒被晒的似乎越发的像一支箭刺,直挺挺的戳向天空。王家奶奶屁股下面垫着一把扫帚,坐在场边的树荫下乘凉,她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天空云朵的变幻,生怕几朵云聚集在一起变了颜色。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有时让人猝不及防,晒干的麦穗若是来不及摞起来被大雨浇透,后续反反复复的摊开晾晒太麻烦了。只见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几朵白云,太阳像镜子一样当中悬挂,树梢纹丝不动,树叶被晒的蜷曲着边角,晒干的麦穗时不时发出嚓嚓的声响,王家奶奶自言自语的说:“今儿个太阳好的很,赶紧把麦子晒干了碾场,今年一场麦子还都没有碾,听着说得六七场碾,天气好不说,天老爷动不动打雷发过雨搅合,把人就麻烦死了。快叫天气安稳的晒上几天,把麦子安顿放到袋子里人心里也就安稳了。一年到头也就忙活这些天,得亏三个娃还能帮忙了,不然他们两个真的忙不过来。唉,不知道挣了多少钱,把人忙呗的连轴转呢!”
第二天天气晴朗,猫吖和存生带着燕燕三个早早的把的麦捆摊开在场里,趁着太阳把夜间的湿气稍微晒晒的空档,猫吖带领燕燕三个齐上阵,煎了一大盆油饼子。吃过饭,存生拎着水杯匆忙开着三轮车去了麦场。猫吖准备好中午的干粮,装了一篮子油饼,剥了几个洋葱和一大把大葱拿塑料袋子装好,洗了些西红柿和黄瓜。小燕把罐满了电壶提到了麦场里,猫吖又另外给他们灌了一大壶地蕉茶。存生习惯了喝滚烫的茶水,即使三伏天也不例外,喝多了凉水他总是肚子胀不舒服。三轮车咚咚的声音想起来了,存生已经拉着碌碡在麦草上开始碾场了,猫吖急忙把毛巾打湿,顶在头上遮住脸的两侧,戴上草帽拿了一把新扫帚去了麦场里。燕燕一直磨蹭到大家全部去了麦场,自己一个人来到猫吖睡的偏窑,打开装衣服的柜子在包袱里翻弄,她试图找一条有手指来长的布条。她感觉自从来了例假,自己的胸部也开始慢慢发育起来,去年都没有那么明显,今年一跑一跳都让她觉得难堪,尤其到了夏天不穿外衣的时候,胸部的两边像两个小山峰一样突起,害得她不敢挺起胸膛走路,一直弓背含肩的遮掩着,走路时情不自禁的低着头。虽然大家都没有太在意过,猫吖似乎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燕燕一个人的时候,也对着镜子昂首挺胸的走几步,看到镜子里的身形愈使她面红耳赤。小燕和颜龙早已穿着半袖跑来跑去,她只能假装自己不热,刻意在半袖上面套着宽松的外套,为此,小燕笑话她说,大热天的穿外套想悟出蛆来。燕燕撇着嘴斜瞪一眼也不辩驳。存生和王家奶奶也都穿的长袖,王家奶奶即使天气再热,至少也穿两层衣服。听小燕这样说,王家奶奶倒是回怼说:“有多热呢!猴精的穿个半袖把胳膊晾外面晒着,过几天疼的得脱一层子皮”。几番苦思冥想后,燕燕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是找一条布条包裹着上半身,她翻来覆去的找出几溜子碎步条,就匆忙的拿出针线篮子,拿着剪刀裁剪,飞针走线的缝合了几针,然后对着镜子绑在上半身,效果倒是还可以,唯独布条没有弹性,绑口处拽不紧,走几步路就会滑落下来挂在半腰上。想了几个办法都没有了可行性,燕燕只好像先前那样,走路含胸驼背,下巴尽可能的下沉,以此来掩饰自己不想为人知的秘密。尤其在存生和颜龙面前,她更是不自觉的想去遮掩,有时递送东西,人还离的老远,她赶紧伸出胳膊远远的递过去。猫吖只是偶尔提醒她走路不要探出下巴低头看脚尖,小心成了一个“背锅子”。燕燕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挺直了腰杆试了几次,发现自己还没有成为一个“背锅子”,于是,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自己一个人或是和女的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正常走路。似乎也由不得她自己,在存生和颜龙面前,或是其他异性面前,她便下意识的含肩遮掩。所以整整一个夏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忍着燥热穿着外套衣服,热的实在受不了穿半袖时,她都在刻意的遮掩里度过,让她庆幸的是,大家都忙碌着干活,根本没有闲心注意她。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一直陪伴她度过了几个夏天。
下午三四点间,经过三四遍的碾压和翻挑,麦杆已经和麦糠成功分离成两堆。存生一边弓着腰一边走到树荫下,摘下石头镜放在旁边说:“哎呀呀!总算早早的把场起了,赶紧让我老汉把腿缓一下,挑最后几叉草时,我感觉腿软的撂不上去了直接。”存生拧开杯盖倒满了热水,用手背把嘴里来回擦了擦,抿了一口热茶,转身在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个油饼咬了一大口,蹲在地上边吃边说:“今年个这三个娃一下子能顶住事了,不是三个娃帮忙,咱们肯定没有这么麻利,养活了这么多年,今年一下子能当个人用了,哈哈哈”,存生咧着嘴笑出了声,猫吖走过来喝水,她看着存生说:“你看你不会把脸稍微拿手刨刨,鼻子两边的垢痂,还有那一大摊子眼角屎,看着到底脏囊的很,嘴一咧,直接没眼看。”存生笑嘻嘻的摸了摸眼角说:“干活的时候还哪有那么多穷讲究,你还说人呢,你看看你那个怂样子,毛巾耳朵边上一盖,像不像电视上那日本鬼子进村了”。猫吖提起水壶对着壶嘴咕噜噜喝了几大口水,又喊着燕燕三个过来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油饼。燕燕三个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在刚堆积的麦草垛上跳着翻跟头,麦草垛还没有压实,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起身一跳能把人掩埋进去。三个兴奋地在上面踩踏跳跃,猫吖喊了几遍他们都说肚子还不饿。存生一边休息喝水一边等待着凉风,夏天扬场时风显得特别珍贵,如果风向风速都稳定,一大堆麦糠很快能扬完。堆积在一起的麦糠、麦粒、麦皮和细碎的杂草像一座小山丘一样,横斜在空旷的麦场中间,周围已经被猫吖扫的一干二净。就差一丝凉风起,把麦粒从中分离出来装进袋子里,这样才算是一场麦子收拾彻底。树枝开始摇动,存生站起来赶紧拿着木杈扬起一叉麦糠试风向,找准了合适的位置,他开始一叉一叉的往空中扬,猫吖把毛巾打湿遮盖住脸,带好草帽拿着一把新扫帚走过去折场。燕燕三个跳累了,跑到树荫下坐在蛇皮袋子上开始狼吞虎咽的吃喝,扬场时他们帮不了忙,猫吖喊着燕燕下去帮王家奶奶烧水做饭,小燕和颜龙去割草喂牛,燕燕宁可去割草打杂,也不爱在厨房里帮忙做饭,就和小燕调换了一下。太阳渐渐从西边的山背后沉了下去,傍晚的风势越来越大,吹得场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存生也来了精神,逆风中用力的扬起麦子,麦粒嚓啦啦打在猫吖的帽子上,随着身体的晃动又掉落在地上,她的草帽上,肩膀上落满了一层灰尘和麦糠。一缕缕炊烟从烟囱缓缓升起,王家奶奶站在案板旁边低头推擀一大张面,一边擀面一边安顿着小燕跑堂打杂,和猪食、喂狗喂鸡。她嘴里不断的催促小燕:“脚底下放麻利,一旦风向好,场里的麦子几下子就扬出来了。你们三个又得帮上装麦子推麦糠。都长着嘴要吃,先把这些畜牲安顿好了。你们都垫了点油饼,等着把麦子拉回来了消停吃。你看看燕燕和颜龙把牛草背回来了吗?两个怎么还不见回来,不会在半路上耍去了吧,人忙的像啥一样,他们两个可能想挨打了”。说话间,燕燕和颜龙每人背了一捆苜蓿进了洞门,大声喊着叫王家奶奶来务草,王家奶奶放好擀面杖,边走边醒了一把鼻涕,手搭在围裙上擦拭了两把,咯噔咯噔往草窑方向走去。
墙头的一根树干上挂着一个电灯泡,昏暗的灯光刚好照到刚扬干净的麦堆上。猫吖和颜龙一组,燕燕和小燕一对,一个人撑着口袋,一个人拿着木掀往袋子里装麦子。存生在一旁嘴里含着一根线绳扎口袋,线绳光滑捆绑不紧,在嘴里抿一下线绳更容易扎紧口袋。存生嘴角习惯性的咬着下嘴唇的一边,使劲的提起麦子在地上蹲几下。扎好口袋的袋子每个都有一百来斤,浑身上下圆鼓鼓的站立在一边。猫吖一边数着袋子数,一边说:“我看,总共是是十一袋子半,这一场能打一千来斤吗?”存生一屁股蹲在袋子上点燃一根烟说:“这些都是一百斤的尿素袋子,差不多也就千搭十斤,唉,这山里的麦子算是争气了。麦子装完就行了,剩下的明早上再收拾,我去把三轮车打着往回拉。折腾了一天,人困马乏的撑不住了”。存生和猫吖抬着一袋子麦子往三轮车上放,燕燕三个也帮忙抬麦子,他们挑选出一个相对较小的袋子,燕燕和小燕每人抬着袋子的一头,颜龙胳膊支在中间的位置往上撑起,横着身体走在中间,三个人齐声高呼着口号“一二一二,嗨哟嗨哟”往三轮车跟前抬,小燕紧紧的抓着袋子底部两边的边角,走了几步手心出汗一滑,袋子顺势掉到了地上,颜龙和燕燕猝不及防,也被连带着袋子栽倒在地上。颜龙和燕燕一起嬉笑着打趣小燕说:“圆蛋不知道吃了这么几袋子麦子了,看着圆鼓隆咚的,干起活来撅着屁股光拉后腿”,燕燕又接了一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圆蛋就是个猪队友”,小燕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大声朝猫吖告状:“妈,你听他们两个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指头现在还烧疼烧疼的”,猫吖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三个好好的不要拌嘴了,我都没气力给你们判官司了,抬不动了缓下,我和你爸爸抬”。洞门不够宽,三轮车只能停在洞门外,车上的麦子还要再一次转移到两百米开外的粮食窑。存生把袋子两个一码,弯着腰把袋子搁置在腰间扛起袋子就走,猫吖也照着存生的样子扛在腰间。等他们都走了,燕燕也想试一试,就让小燕和颜龙把麦子滚出来扛到腰后,燕燕顿时感觉腿上像绑了块大石头挪不开脚步,脸憋的通红,使出浑身解数往前挪移着脚步,存生看见燕燕背着麦子,“愣娃呀!”一声小跑过来,接过袋子说:“唉,我把你个二瓜子,小心把腰闪了,我们背有窍门呢。你本来就不好好长,看压的又不长个子了,愣怂一样么!”燕燕没走几步,其实还没有感觉一袋子麦子有多重,嘴里嘟囔说:“我试着一点都不重呢”。猫吖啧啧了几声说:“二凉女子,那是你走了两步路,以后不敢这样背麦子袋子,我们老了骨头硬,你才正长身体的时候,看把你压的长不高咋办呢?”王家奶奶手扶着门框看着存生和猫吖快要抬完了,喊着燕燕端去了洗脸水,她赶紧进厨房把面条煮熟捞出来,给每个人拌好了一大碗臊子干拌长面。燕燕三个并排靠墙站着吃饭,繁星点缀在犹如黑色大帷幔的夜空中,笼罩着四面高墙的地坑大院。存生吃完饭,新泡的热茶还没喝几口,头挨着枕头就鼾声如雷。燕燕三个躺在炕上前一秒还在嬉笑玩闹,不一会儿,都沉沉的睡着了。四周万籁俱寂,一只蝙蝠扑扇着翅膀落在树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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