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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老妈在燕燕家浪到腊月二十三白庙集那一天。猫吖抽空领着熊家老妈在集市上买了一身新衣服,一双棉窝窝。还特意给拿了一方块肉,装了够他们一家人吃一顿的血面馍馍,专门着燕燕和颜龙两个人把熊家老妈送回了效忠家。
熊家老妈本来还想再浪几天,猫吖思想到年跟前了,天气又冷万一熊家老妈有个病疾啥的,不送回去不行,送回去肯定得落下埋怨。熊家老妈一感冒就把身上到处的老病引发起来了,必须得输液挂针才能好得起。人家都忙碌着准备过年,谁把她一天一趟拉去白庙的诊所陪着。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效忠家那个患病的孙女到现在还是那么个样子,医院跑了个没回数吃了不少药,各种求来的偏方都试了个遍,病情丝毫没有啥好转,到现在娃还是半个身子都倾斜着,快三岁的人了走路还不稳当,吃饭自己抓起来急忙喂不到嘴巴,还要专门有个人喂饭。效忠媳妇一天被那个女子缠住都够忙碌的。龙龙和媳妇三天两头吵架拌嘴,动不动撕扯上要去离婚。只要龙龙领城里浪几天两个又亲密无间说说笑笑跟新婚燕尔一般。他们女儿三个月断了奶,红霞就去城里打工去了,很少拉扯娃,加上娃还是那么个样子,越发的没有心肠经管了,索性跟上龙龙在城里混和日子。
随着磨面机的更新换代,庄户里人图省事方便,都跑到白庙街道新磨坊里磨面,效忠家的磨坊还是以前的老设备,现在一个月碰不上一个来粉料的人,接连着取了三个儿媳妇,加上龙龙家女子那样的情况,效忠两口子无心也没有能力把磨坊重新翻修,索性把磨坊当成了杂物间。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杂物,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熊家老妈当时牵上来的一头牛也被效忠喂了两三个月趁着牛价回升就卖了贴补了家用。为此,效林和荣生弟兄两个把怨气和意见都怪到了熊家老妈的身上。尤其是荣生两口子,一提起这件事就怨声载道,在秀梅和猫吖跟前不只一次的发牢骚说:“咱们那老人也是那老人,咱们那老大也是那不得够!反正我们从另家到现在,没有占过老人的一丁点便宜,娃娃也是我们自己个拉扯大的。人家两个,一个把粮食背光了,一个把牛拉去卖了。大和妈最给老三家帮衬得多,理应让妈现在就在林两口子家。咱们大那时候快不行了,老大家把大接到他们,一方面那是想给他扬名立牌坊,一方面那还是看上大和妈那点家当了。妈也是那没主见,老大把牛卖了也没说个哈数,也不说给妈买一双鞋,估计妈连一个子都没见。我一天在涝坝畔上碰着妈,妈当着众人面嘴上不好说,我看着摸缺地走到老大家一点也不自在,红霞那个嘴又厉害,动不动把她奶奶嚼得没话说。唉,咱们那老人落难还在后头呢,不信你们看着……”。
熊家老妈正如荣生说的那样,她现在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子作难。一到逢年过节,外出的娃娃们拖家带口的都回来,住都成了个问题。三个娃一家一个房,娃娃们一回来她就要和效忠两口子,还有龙龙家女子挤一个炕上,不方便先撂一边不说,她睡觉清加上一个人宽敞睡惯了,晚上龙龙家女子嚼牙吮指头,吵得她半晚上睡不实在。看着人家们一家老小坐一起说说笑笑,她总感觉人家不把她当回事儿,自己像个外人一样不美劲。效林家两个娃都是她一手拉大的,有时效林两口子去赶集卖菜,家里没人了两个娃都过来趁她,她看着两个娃于心不忍,见给娃给点馍馍啥吃的,效忠媳妇就打鸡骂狗地给她递话,“养活一个都够我破烦滴,隔三差五地还招惹两个来混吃混喝,家里吃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这人呢你说!吃着我们锅里的饭,胳膊肘还往外拐。人家红吃大喝的时候咋没说把你想起来。背上的那两袋麦子早都吃得不见影行了,给狗给点馍馍它还知道把门看好……”熊家老妈气得后心涨疼,她都想心一横把卖牛的钱要来自己搬到底下窑里一个人住去。反正她一个老婆子也吃不了多少,庄稼地她也要过来,能吃多少种多少,总比在人家受气强。心里琢磨了无数次,看到老大儿子来给她道亏欠宽慰她,她又不忍心开口说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哪个儿她都不忍心看着受难肠。她老了要钱干啥呢,有一口饭把肚子填饱就行了。到熊家老爹下场时,他们老两口也就存了二百多块钱,到过年这几个女子和上班的孙子多少再给她给点,够她一年看病吃药。
猫吖在熊家老妈回去的前一天劝解说:“妈,明儿个是小年,要不我们把你送回去算了。年过了到初三四我就过来了。送回去迟了我又害怕我大嫂子像林媳妇一样嘴里嘟囔。你记着那一年你们还和林在一起住着,我把你接到我们家浪了几天,回去你就感冒了,林媳妇就在庄里人传道说我,嫌我尽孝献殷勤,在我们家里把你冻感冒了啥又送了回去。那个彩霞她皮嘴颠上胡说呢,我听着秀梅给我学说,我气得恨不得跟她当面对质,明明是你回到家里才感冒了就攘制编排我。”熊家老妈也为女儿打抱不平说:“那就给!明明是我回去第二天早上迎了点风感冒了。那是彩霞胡说呢!唉,我而今身懒了,出门愁回门更愁。这回到你们还浪了个舒坦,不觉得都浪了七八天了。明儿个迎灶火爷,不知道人家们都把那香表还有炮买齐全了吗。打明儿个起我们涝坝畔上就更热闹了,人冬月天都闲得没地方去,二十三把锣鼓取出来,涝坝畔边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咚咚锵锵。下方的、晒太阳的都就聚到涝坝畔上了。我怎么发现你们庄里人像不爱浪门子谝闲传,我们庄里稍微有点太阳,你大哥家门口的阳坡洼里就坐满了人。唉呀呀!两个庄里谁家两口子拌个嘴都从人堆里能打问到,我们门口那就是个是非窝窝”。
猫吖接过来说:“我们庄里人有也有呢就是没熊渠集中。打麻将赌博的也少,都是闲了没事干坐一起打发个时间。不像咱们庄里,赌博场场多,人都谋着在那场合里捞点油水。我还那天骂林呢,麻将桌子上能把家发了,人人都不做活专门打麻将去了。临近年关了,派出所也查得紧,看叫人告发了,拉到局子里蹲几天谁给他送饭呢。彩霞现在也学会了,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手烧,又都是那萘不起,光想赢不想输,赢了钱你看那第二天跟集都眉笑颜开的,输了钱一个责怪一个没本事。没见哪个靠打麻将发家致富的,人家两个尽想得那没着落的美事儿。那天彩霞给我学林又把钱输了,我气得一句话都没说,都是那一丘之貉,我说谁去呢,而今又都单另过日子呢,看求他们咋弄呢。还有妈,不是我说你,你到外面不敢到处学说家里的是非长短。你们一帮子老婆子坐一起,张嘴就编排学说各家的媳妇子,这叫哪个媳妇子听见了都一肚子气。而今家家都是女人当家做主,还能给个好脸叫你吃得安稳吗。我大嫂子一天叫那个女子缠住也颇烦,有时候你听见浊气的话权当没听见,老了就要少掺和人家的日子。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上了点年纪,管得事情越宽,话也越来越多了。像那买香表的事情你管他干啥呢!只要有你一碗热饭吃就对了。到我和秀梅跟前学说我们当亲戚的也只能把你宽慰干,都没有资格也啥办法给你解决。别人听了还不是除了看笑滩就是到处宣扬,咱们庄里人是非得还不迟早传到媳妇子耳朵里。人老了就落难不好活人了,不管你到到谁家去都要少掺言。你看我们燕燕她奶奶,人家很少在旁人跟前编排学说我们家里的闲事,就这,有时候我伺候着都破烦滴够够得。红霞,卫琴这些年龄都小着呢,咱们燕燕和人家红霞同岁,你家都当娃她妈了,燕燕还像个瓜子一样一天光知道抱个书看。孙子孙子媳妇哪达说话你听着浊气了,权当娃娃伙儿说话不过脑子放了个屁,你再不要把想法多了”。
熊家老妈眼睛呆滞无神地望着地上,听着猫吖给她说了一大堆,似乎都是在教她如何活人。她活了大半辈子人了,沦落到要看后辈儿孙的脸色过活,心里有点憋屈还有点窝火。鼻子一酸不由得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转,憋屈地说:“我这把人亏得多了,老了老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还要看后人的脸色活人。等到天气暖和了,我都思想着一个人搬到湾底下窑里住去,那里头啥都好着呢,我和你大以前的锅灶都齐全呢,炉子笼着烙一锅馍馍还够我吃两三天。你大哥把牛卖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的,我总要叫她给我个说法呢。我而今还能动弹,也不想受窝囊气,至于以后做不动了再说以后的话。”
猫吖听着熊家老妈的话,也愁畅地唉声叹气。她和存生也曾经提过不如让熊家老妈一个人住湾底窑洞里,或许这样老人还能舒散些,毕竟现在身体还硬朗,煨炕做饭都不成问题。至于油盐酱醋面这些零碎,一个老人也吃不了多少,一袋子面都能吃多半年,没人给了他们两个给磨。至于以后做不动了的话,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养了三个儿着呢,总不至于都是那白眼狼,唾沫星子都把他淹了。猫吖叹了一口气说:“天气暖和了你想下去了再给我大哥说,老人家啥意思,要不要你下去。我估计我大哥都不要你一个人住去,你又知道我大哥还是个爱面子的人。人家敢把牛卖了,肯定思想着你以后跟他住呢。至于卖了牛的钱,我大哥这几年也紧张,我估计你白张个嘴,手头上没有的拿啥给你给呢?”
熊家老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心里似乎有了主意,顿时感觉眼前头敞亮了起来,盯着地面说:“给不给是一回事,我就要让他知道,他卖得牛的钱是我和你大的家当,我们两个没有一辈子没有主意,你大严重的时候,就不应该跟上你大哥去。你大哥二哥另家早,既就是和林分开了过呢,粮食还是在一块儿搅和呢,林两个娃娃也碎,一走也没个人经管,我一个人住那两个娃到我跟前来也不防防袒袒。”
猫吖明白了熊家老妈的心思,八十老向得小,最终,熊家老妈还是希望走到效林跟前。这和存生的分析一样,存生就觉得熊家老妈还是跟着孝林过好。但凡人觉得他还有点利用价值,心里头就觉得平衡了。就像熊家老妈在效忠家,一天闲得就等着吃那两顿饭,这人一闲心思就多了,胡思乱想的心里就不畅快了。效林家两个娃娃还小,他们两口子一跟集,娃娃就没个人经管,肯定要趁他奶奶去,在老大家既就是想经管还要看人家们的脸色。两个娃都是熊家老妈一手拉扯大的,老人肯定也舍不得娃啃干馍馍。效林也是那爱面子的人,当时熊家老爹病重时,老大主动提出说把老人接他们料理,肯定考虑到效林塬上的两间房也不宽裕,过个事窄卡的转动不开。效林后来也有点着老大的气,还有点埋怨熊家老妈老两口当时没有个主意,明明还跟他们在一个锅里搅和,老大一叫二话不说就跟上走了,那是觉得老大家把媳妇都娶了,没有啥拖累了,想攀高枝享清福去了。自从熊家老妈到了老大家,效林憋着一肚子气很少再去他们家里看熊家老妈。
猫吖一边干活一边脑子里掂量着这些零碎事情。熊家老妈也坐在凳子上思量着她的处境,打算着她的出路,娘两个都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好一会儿,猫吖开口说:“这马上过年家,一年一年不觉得又来了。妈,你再先回去安稳过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说以后的事。回去了把那闲心少操,闲话少说。林那两个娃过来了,再不要热激地看让娃吃点啥喝点啥家,而今那娃娃又饿不下肚子……”
猫吖正说时,王家奶奶在屋里喊叫着:“他姨娘,他姨娘,你来——”,熊家答应了一声准备老妈起身去看,猫吖低声唠叨起来:“我们那死老婆子估计又喊你给她倒水还是干啥呢,只要我们那两个娃不在,人家还把你指拨惯了”,熊家老妈怼猫吖说:“你看你,咱们闲闲拉呱呢,倒点水咋么了!那天我和你们燕燕她奶奶拉闲呢,人家把大襟子揭开把老更拿出来还准备给我给十块钱呢,说我到你们来浪,有时还给她倒水啥的伺候她,叫我拿点钱买吃的去。硬给我塞得不行我接上最后我又给装叉口里了。”熊家老妈进去给王家奶奶倒了杯水,两个老婆子扯大嗓门说了几句话。猫吖对熊家老妈说:“跟我们她奶奶说话现在费劲得很,耳朵而今一下子背了。”熊家老妈劝猫吖说:“那还不,八十几的人了,能给你们硬撑到现在不错的很了。万一给你躺倒炕上动弹不得,在炕上连吃带屙,人还不得伺候到下场。你们他奶奶算是刚巴得很了,还能自己下来送一把水火。唉,这人老了都要走这一步,你们燕燕她奶奶算是好得很了,干散利落了一辈子。我明朝或许还不如你们他奶奶呢。眼看着今年脸势不好,你就给好好伺候着,看能把冬天熬过去就好了,那年轻的时候为你们的日子,给你们拉扯娃娃把心操碎了”。猫吖没有答话,看着满头黑白掺半的熊家老妈心里自顾自地嗟叹着,“唉,命苦人到啥时候都是个命苦人,你说你落连了一辈子,跟我大就没有过几天消停日子,临老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他奶奶倒还比你强些,至少安安稳稳地在我们家里有一口踏实饭。唉!人都老呢,看我老了咋弄家?我可不能到时候没主意叫我看哪个娃娃的脸势活人。这房是我修的,有本事买楼房去,没本事披点地皮自己盖去。我们攒的粮食够吃够喝不和后人往一哒掺和过日子。”猫吖这样思量着,转念又想,“唉,谁求知道以后啥样子,眼前头路都黑哒模糊的,现在不说老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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