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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许斌就职的公司在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里,十六层。
季星临没穿校服,一声黑t恤和牛仔裤,他个子高,面无表情,有种沉默且冰冷的感觉,看不出年纪。他一出电梯,前台的两名女接待就注意到他,偷偷打量了好几眼。
接待台的一侧是宣传墙,上面有不少活动照片,还有先进员工表彰,许斌的两寸证件照也在上面,蓝色背景,看起来干净清秀。
电话响起,一名女接待接了起来,简单应了两句,然后看向季星临:“先生,姚总在会议室等您,您往这边走。”
女接待指了个方向,季星临点头道谢,周身的寒意并没有消散,有种说不出的冷傲。
去往会议室要路过员工区,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墙,季星临一眼就看到许斌。许斌背对着他,坐在格子间里,正和同事闲聊。
季星临脚步一顿,退后半步,推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空调温度偏低,季星临带进来一股冷风,有人抬头看过来,问他:“你找谁?”
季星临没说话,目光递出去,落在许斌身上。
没来由地,许斌觉得有点儿冷,抬头的瞬间正撞上季星临的视线。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许斌似乎有点儿难以置信,张着嘴巴,半晌,发出略显尖厉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季星临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我来找姚总,不是来找你的。更何况,你也没做亏心事,没必要害怕。”
姚总就是上次团建活动的负责人,很欣赏季星临,开玩笑说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十七岁。
许斌的脸色越发阴沉,带着点不自然的白。
这是家小公司,会议室不算宽敞,当中摆着一张商务长桌。姚总四十出头,天生一张笑脸,他对季星临印象深刻。
两人面对面坐着,季星临的神色和声音都很静,他说:“上一次,远游俱乐部策划了贵公司的团建活动,我作为向导参与了全程,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贵公司?”
姚总一愣,面上仍是笑呵呵的:“这话从何说起?”
“活动结束后,贵司员工往我校教务处的邮箱里发了一封举报信。”季星临将一个文件袋搁在长桌上,食指搭在上面敲了两下,“我倒想问问姚总,贵司这手断章取义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
姚总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掉出几张挑着角度抓拍的照片,还有打印的邮件截图。姚总快速扫了两眼,眉毛渐渐皱起。
季星临不会吵架,怼人的本事倒是一点儿不弱,他喝了口水,继续说:“对向导或是活动安排有意见,姚总可以向远游俱乐部投诉,闹到学校算怎么回事?”
姚总轻咳一声:“这中间可能有一些误会……”
季星临不是来跟他探讨是非的,说完自己想说的,起身便走。
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姚总说:“写信的人不够心细,上传了未经修改的照片原件,原件显示拍摄机型是canoneos5d。姚总只要弄清楚活动当天谁带了canon相机,谁没有被这些抓拍的照片捕捉到,两条线索相结合,就能找出拍照的人了。顺便,我也提醒姚总一句,留这种两面三刀、断章取义的员工在身边,早晚会酿出大祸!”
说完,季星临推门走了出去。走到长廊拐角,有人大步流星,迎面跟季星临撞了个满怀。
许斌猛地抬头,动作一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额角隐隐有青筋在跳。季星临什么都没说,甚至看都懒得看他,自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写字楼,已经是中午了,季星临随便找了个面馆,要了碗牛肉面。面端上来,他又没了胃口,扭头看向窗外的车流和行人。他的姿态太过冰冷,难以与眼前的繁华相融合,变成一种突兀又孤独的存在,让人只敢远远地看上一眼,无法靠近。
衣兜振动,季星临拿出手机看一眼,周身的冰冷忽然散了几分。
消息是时小多发来的,小丫头气鼓鼓地表示,谁逃课谁是猪,季星临,你就等着变猪吧!
季星临径自走远,许斌独自站在走廊里,许久没动。他想起季星临看他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轻视,直白透骨不加掩饰的轻视。
季星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只用一个眼神就清晰地告诉他——你,许斌,连被我放在眼里,视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许斌觉得头疼,他闭上眼睛,忽然明白,自己这些所谓的报复,不过是在自取其辱。
〔75〕
季星临是星期三的值日生,时小多用一根棒棒糖贿赂了跟季星临同组的男生,把自己也换到了星期三。
时小多到学校时,季星临还没来,她拎着扫把在停车棚周围晃悠,一边晃一边哼哼:“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过桥米线很好吃,最好再加点绿叶菜。”
周楚屹自身后跳过来,在时小多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小和尚六根不净啊,还想着过桥米线呢。”
周楚屹下手没轻重,这一揉险些把时小多揉个跟头。
时小多转身去踢周楚屹的小腿,却被周楚屹踩住了鞋带,周楚屹笑道:“以后不叫你小百科了,叫你小柯基吧,腿也太短了。”
时小多站不稳,晃了晃,身后递过来一只手,在她腰上扶了一下。
时小多转过身,看见季星临站在那里,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单车,身形瘦高,像雨后的竹。
时小多揉了揉发红的耳朵,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着说:“早哇,今天我们一道做值日,我也被调到星期三了。”
谎话张口就来。
季星临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身形一矮,蹲在时小多面前。
时小多下意识地朝后退,季星临沉声道:“别动。”
季星临的手指很漂亮,细细长长,骨节也好看,他钩住时小多的鞋带,利落地打了个结。
有学生自一旁路过,他们先是看到呆愣的女孩,接着看到蹲在她腿边的少年,纷纷露出暧昧神色。再然后,当他们认出蹲在地上的那个人是季星临时,什么暧昧、什么缱绻全没了,只剩一脸“这世界疯了吗”的惊愕。
时小多比吃瓜群众更惊愕,都要吓死了,甚至怀疑真的季星临已经被外星人掳走,现在蹲在她面前的是个易了容的冒牌货。她一边收回脚,一边小声说谢谢,脸红得像水果。
季星临对旁人的眼光和议论没什么感觉,也不太在意路人的想法,正如他对一个人好的方式,都是简单直白的。
周楚屹杵在一旁当了半天人形立牌,这会儿终于憋不住了,嗤笑:“你当她是智障吗?连鞋带都不会系!”
季星临没兴趣跟人拌嘴,他把单车塞进停车棚里,转身走了。
周楚屹一拳挥了个空,有点儿挫败,转眼又看见时小多拎着扫把,像拖着条长尾巴一样跟在季星临身后,挫败之外又添了点恼怒,暗暗咬紧了牙。
〔76〕
今早一起床,季星临就觉得不太舒服,脑袋沉得厉害,手背贴在额头上也拭不出温度,因为全身都在发热。他躲进卫生间,拆开纱布看了看,先前淋了雨,肋骨间的伤口有点儿泛红,估计是发炎了,又痒又疼。
自星曜出事,季星临对医院有种本能的排斥,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看医生,索性脱掉衣服冲了个冷水澡,那种浑身发烫的感觉总算淡了些。
熬过两节课,化学老师走进来时,季星临觉得他两个肩膀扛的已经不是脑袋了,而是秤砣。
化学老师和顾若杨是好友,也是个嘴碎的,念叨着:“伸出你们发财的小手,打开昨天发的卷子。这张卷子特别简单,简单到什么程度呢?你们都应该站起来鞠上一躬,感谢人家的送分之恩。”
教室里一阵哄笑,化学老师道:“第一道填空题——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头回见到这么简单的填空题,必须叫一个成绩不太好的小朋友来答啊,不然显示不出它的价值。”化学老师头都不抬,随手一指,“季星临,你来说一下答案。”
教室里再度爆出笑声,所有人都知道季星临跟“成绩不太好”五个字沾不上边,唯独时小多忧心忡忡,想着,老师都点名说他成绩不好了,我必须再多挪出些时间帮他补课,不然就不能一块去很棒的大学了。
季星临脑袋疼得厉害,根本没听清老师在说什么,他站起来,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露出几分茫然。
一看这表情,时小多就知道季星临又没听课,再看一眼他的桌面,连卷子都没拿。
化学老师等了半晌,没等到答案,疑惑地抬头:“说答案啊,等着后期给你配bgm吗?”
众目睽睽下,时小多没法说话,只能用行动提示。
这道填空题的答案是水分子,水分子的化学模型很像放倒了的米奇头,中间一个大的氧原子,两边两个小的氢原子。时小多背过身,捏起拳头放在脸颊两边,疯狂示意——水分子!答案就是水分子啊,猪头!
季星临站着,居高临下,一眼扫过去,正看见时小多捏起的拳头和瞪得溜圆的眼睛。
四目相对,也不知道撞了哪根神经,季星临偏过头,笑了出来。
不是简单的勾一下嘴角,弯一下眉眼,而是很开心很灿烂的笑容,好像全城的烟火,都在那一瞬热烈绽开。
拳头还团在脸颊旁边,时小多却像是凝固了,愣在那里,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他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
不止时小多,连化学老师都愣了一下,翻了翻手上的试卷,道:“这道题长得很幽默吗?你笑什么?”
季星临答非所问:“老师,教了这么多年化学,你有没有发现水分子的模型其实很可爱?”
化学老师再度愣住,他觉得这个问题充满了哲学意味。
埋头思考的年轻老师没有注意到,在季星临前面,有个刚cos过“水分子”的小姑娘,脸红得像是要晕过去。
〔77〕
直到上体育课,时小多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退,眼神不住地往季星临身上飘。她喜欢看他,控制不住。
季星临个子高,即便混在人群里,也十分醒目。阳光在他脸上勾出轮廓,额头、鼻子、嘴唇,然后是喉结和锁骨,清冽沉稳。
她看得久了,季星临似有察觉,转过头,目光朝她递过来,一双眼睛漆黑平静,如同古老的泉。
时小多有些慌,下意识地喊出一声:“报告!”
体育老师看向她:“什么事?”
时小多“我”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要上厕所。”
体育老师无奈地挥手,让她快去快回。
课程安排临时变动,两个班级同时上体育课,五班和八班凑在一起。鹿溪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跟上来,拐着时小多去小卖部买雪糕吃。
天气很好,大太阳,鹿溪咬着雪糕抱怨着应该多抹点防晒。小卖部有两个冷藏柜,摆着冰镇酸奶和饮料,时小多挑挑拣拣,选了半天,拿了一瓶果茶。
鹿溪摇头:“这种饮料味道太淡了,不甜不酸,不好喝。”
时小多笑眯眯地说:“买来送人的,他应该会喜欢味道偏淡的。”
鹿溪咋呼:“送谁?周楚屹?”
时小多扑过去捂她的嘴:“祖宗,小点儿声!才不是周楚屹呢,我跟他不熟!”
两人买了饮料回到操场,才发现场面热闹了。难得两个班级一块上课,男生们想玩篮球,打场友谊赛。八班这边周楚屹是队长,他穿着白色的球衣和鞋子,干净挺拔,眉目英俊,女生的视线大多都集中在他身上。
周楚屹用指尖顶着篮球转了两圈,突然指向某个角落,高声道:“喂,那个谁,你不上场吗?不会还是不敢?大老爷们顶天立地,别啊。”
这话说得太过挑衅,时小多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她顺着周楚屹指示的方向转过头,看见季星临坐在靠近篮球架的地方。
季星临微微躬身,手指抵在额角,额发盖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肩胛骨藏在校服下,撑起些许形状,清瘦单薄。
他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时小多犹豫着想。
季星临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依旧低着头,连眼神都没往这边递一下。
两个班级的人都看着呢,周楚屹面上挂不住,反手一砸,篮球触地弹起,一个反弹,朝季星临的脑袋飞了过去。
时小多站在球场边上,离季星临更近一些,她下意识地迎过去,篮球正好砸在她的脑门上。
周围一片惊叫,季星临终于抬起头,众人这才看到,他耳朵上戴着无线耳机。
时小多被砸得眼前发黑,重心也变得乱七八糟,混乱中,她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臂,半扶半抱地接住了她。
篮球落回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像个熟透的西瓜。
脑门上疼得厉害,八成是肿了,时小多伸手要揉,有人拍了她一下,低声道:“别碰。”
说话间,一呼一吸,喷吐的热气洒在时小多的耳朵上,带着橘子糖的味道,那是季星临的气息。
时小多脸上一红,转身看向周楚屹,怒道:“对不起会不会说?”
周楚屹瞪着时小多,眼睛里像是烧着团火,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者,你自己眼瞎,非要往上撞,能怪我吗?”
时小多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争辩,肩膀上微微一重,季星临按住了她。
动静闹得不小,附近的人全都看过来,还有人吹了声口哨。
鹿溪把时小多拽到一边,用干净的手帕帮她擦了擦额头。
季星临弯下腰,五指张开,扣在篮球上,单手将球捡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看向周楚屹,道:“打比赛?你带着八班一群体育生跟普通班的学生打?赢了能光宗耀祖?”
八班是特长班,男生多半是体育生,要弹跳有弹跳,要耐力有耐力。跟他们一比,五班就是一群书呆子,无论打半场还是打全场,赢的希望都很渺茫。
周楚屹的确没想到这一茬,多少有点儿理亏,嘴上却寸步不让,挑着下巴,道:“你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够啊,我让你二十分!要不,五十分?不够还可以加。”
周楚屹朋友多,身后一群狐朋狗友,起哄架秧子。
“长跑,”季星临把篮球砸在地上,“砰”的一声,抬手指向操场,“不限时不计数,谁先跪了吐了跑不动了就算输,敢吗?”
〔78〕
周楚屹自初中就开始参加体育特训,肺活量和耐力都很好,可平时训练再怎么凶残,跑个二三十圈的也就到头了,不限时不计数一直跑到吐这种方式,他还真没玩过。
有人知道季星临的底细,偷偷拽了拽周楚屹的衣袖,低声道:“阿楚,别跟他叫板,那人跑马拉松的,能把骡子累死。”
周楚屹年少气盛,这一句正踩在他的命门上,心道管你是骡子是马,周少今天就要灭你!
他一脚踹开乱滚的篮球,表情桀骜,道:“行,长跑!”
季星临看着他,补了一句:“输了,就要道歉。”
周楚屹咬了咬牙。
董云见情况不妙,偷偷跑去请来了体育老师。
跑道边围着一堆人,体育老师询问地看着他们,季星临不说话,周楚屹含糊着,只说要跟同学比赛跑步,友谊赛。
体育老师看了眼腕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就跑个三千米吧,我来计时,输的人一百个蛙跳。”
“不跑三千米,比不出东西,”季星临扯了扯护腕,脸上没什么表情,“跑两万米。”
体育老师看他一眼:“量力而行,不要逞强。”
季星临没再说话,走到起跑线后站好,然后抬手脱了身上的外套。
何甜甜凑过来,声音软软的:“我帮你拿吧。”
季星临没理她,伸长手臂,绕过何甜甜将外套递给时小多,道:“帮我拿着。”
跑道上,季星临和周楚屹错开站位,两个人同时蹲下去,踩住起跑器,裤腿挽起,露出修长的小腿线条。
天很蓝,风里有绿植的味道,季星临调整着呼吸,纯黑的眼睛压在眉骨下,浓烈、镇静,又冰冷。
他从不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短板是什么。他体力好,爆发力也不错,适合长跑,但不太会打球,这种需要团队合作的运动项目他很少参加,也很少有人邀请他参加。
他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聚堆,同样的,也不喜欢被欺负、被挑衅。
风在吹,世界安静,季星临感受到一股视线,温温柔柔的,带着担忧,缠在他身上。他稍稍偏过头,看见时小多的眼睛,小姑娘抱着他的外套,一脸紧张地瞅着他,额头上还留着被篮球砸出来的红印子,独角兽似的。
季星临笑了笑,神情很软。
别怕,我会帮你赢回来,我会让你看见荣耀。
那些嘲笑与讥讽,恶意与冒犯,我会逐一打碎,还你一个干净的世界。
发令枪响的瞬间,季星临和周楚屹同时冲出去。时小多的目光一直跟着季星临,她仿佛看见一只鹰,振翅,飞起,扑向蔚蓝的天。
一圈跑道是四百米,两万米就是五十圈。
周楚屹想甩开距离,憋着速度移到内道,期间两人视线接触,他狠剜了季星临一眼。
季星临不动声色,甚至主动给周楚屹让了条路,换到外道。
季星临喜欢在外道上超过一个人,也喜欢逆风而行的畅快感,那种感觉让他想到小时候。
小时候,季星临经常这样奔跑,一个人,在空寂的马路上或者熄了灯的校园里。一圈两圈,最开始还有个模糊的概念,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后来就记不住了。
那就跑下去吧,跑到精疲力竭,跑到没力气难过。
季星临从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些时候不能理解,他不能理解旁人在说什么,旁人也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于是,他成了异类。
他的聪明是异类,他的孤僻是异类,他玩魔方的专注也是异类。
很小的时候,罗燕过生日,家里聚了很多人,热热闹闹的。有人将季星临和还不会走路的小星曜一块带到罗燕面前,笑着说让兄弟俩给妈妈祝寿。
当着众人的面,季星临字字清晰,说,她不是我妈。
罗燕不是他妈妈,他的妈妈死于难产。
既然不是,为什么要叫?
热闹的氛围瞬间尴尬,所有人都在责怪他不够懂事,甚至把他关在小屋里,让他暂时不要出来。
不懂事、不听话、固执、阴郁,他被那些指责压得喘不过气,眼睛无论睁开还是闭上,看见的都只有黑色。
他陷在黑色的漩涡里,没有光明,也没有出路。
〔79〕
眨眼便是七圈,季星临和周楚屹不相上下,几乎是并肩在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好兄弟在锻炼耐力。
时小多抓住鹿溪的手,紧张得掌心冒汗。
鹿溪终于看出来,小声问:“那瓶饮料是买给季星临的吧?”
“是啊,”时小多大方承认,“我想对他好一点儿。”
鹿溪张了张嘴,她想说,周楚屹不靠谱,姓季的看起来比他还不靠谱啊。
但是,不泼闺蜜冷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鹿溪默默咽下了所有反对意见。
两个人的比赛,局面一目了然。周楚屹朋友多,跑道两侧都是为他喝彩的助威声,渐渐地,那声音弱了些,甚至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妈,那小子吃了兴奋剂吗?”
第二十圈,临近普通人的极限,周楚屹浑身是汗,嗓子冒火,小腿肌肉震颤着微微痉挛。他有些后悔,赛前没有认真做个拉伸。
眼角瞟到那道影子时,周楚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周楚屹听见季星临的声音,那人依旧平静,淡淡的,说:“你还差点。”
周楚屹被激得险些跳脚,他还来不及回应,季星临已经超过了他。
季星临开始加速,最后一个五圈,跑得比第一个五圈还要快。他在外道,和周楚屹隔着一臂宽的距离,裹着一团闷热的空气自周楚屹身边冲过去,像鹰,挣脱了束缚。
铃声响起,下课了,教学楼里拥出大批的人,被跑道上的战况吸引着,聚过来,兴冲冲地打听——
“比赛吗?谁啊?八班的周楚屹和五班的季星临?”
“世纪之战哪!”
“多少圈了?”
“不知道!我都数忘了!”
“四十七圈!”
“不对,第四十八圈了,季星临是第四十八圈!”
“太牛了!真的太牛了!”
……
周围满是乱七八糟的议论声,时小多跳起来,用尽全力喊出一声——
“季星临,加油!”
这一声“加油”打断了那些议论,有时小多带头,助威阵营迅速分成两拨,分别吼着周楚屹和季星临的名字,声嘶力竭,震彻天空。
鞋底擦过塑胶跑道,发出细碎的轻响,汗水落下来,如同一场淋漓的雨。
外界一片喧哗,季星临的世界却是安静的。他跟周楚屹说了句话,呼吸的节奏有点儿乱,发烧带来强烈的干渴感,那感觉让他近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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