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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面容清秀,眉梢嘴角似乎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就像这雨后的晴空,带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和爽朗。

只是不知为何,这笑容看在徐延朔的眼里,却觉得有些刺目。“诸位,案件尚未查清,鄙人在此保证,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

更不会放过行凶者!”

“奇怪,这事儿不是应该县令管吗?”那少年呵呵一笑,看似小声嘀咕,实则很有煽动力地往那青衫青年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公子,这人比县令官儿大?”

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延朔,道:“应该是了。”

“可是,他穿的是便服,您是怎么看出他也是个官儿的?”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围观群众也不禁好奇起来,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看,他虽是穿着便服,但袍子下面却是官靴。而且……”青年微微一笑,解释道,“就连县令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自然是他的官阶比较大了。”

“比县令还大的官儿?那不能啊!咱们长乐乡,再没比唐县令更大的官儿了!”

青年笑笑,突然转过头,直视着徐延朔,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京里派来的金刀名捕,徐延朔徐大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早就听闻当今圣上极其重

视这次的“女鬼挖心”一案,可这位所谓的京城里来的大人,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只听了个名号,又怎么可能认得出?

“这人倒是听过,说是上面派来查女鬼那案子的!可你怎么就肯定是他?”

“这位大哥您别不信,我们公子看人可准了!”那小厮说着,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他要说是,那就绝对是!”

“哦?”

徐延朔也不生气,信步走到那青年面前,隔着篱笆围栏,同样直视着他。

这青年虽然清瘦,但颇有些高度,再加上一副宽肩,与徐延朔平视起来,倒也有股不输给他的气派。

“那倒是请这位公子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本官身份的?”这“本官”二字出口,无疑是默认了他的猜想。

身旁的群众见状,赶紧噤了声,再不敢喧哗吵闹。

青年微微一揖,这才毕恭毕敬道:“大人右手虎口处有旧伤,想来是多年用刀所造成的,而且我注意到您几次将左手插在腰间,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放在佩刀上,但是今日却并没有佩戴,所以只能放在腰间。试问,有哪位平时惯用佩刀,最近来了长乐乡,官阶又可以让县令大人都毕恭毕敬的武官呢?这样一推算,那应该就只剩下圣上钦点,派来这长乐乡查案的徐大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徐延朔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会习惯性地在思考时用手握住刀柄,只是今日出来的目的是迎接远方的客人,没穿官服,也没带佩刀,以免太过招摇。

只是,他百密一疏,还是漏了这平时穿惯的官靴。

想不到,正是这些小细节,出卖了他的身份。“放肆!”

唐县令此时也跟着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青年道:“哪里来的刁民!怎么敢和大人这么说话!”

“无妨,”徐延朔正想找个机会向长乐乡的百姓介绍自己,于是双手抱拳,对着院外围观的众人行了个礼,“各位百姓,本官徐延朔,奉当今圣上之命,来调查日前在长乐乡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今日刚好有事,途经此地,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一起命案。所谓案无大小,人命关天,诸位都是住在附近的邻里,不知可否提供些线索,也方便我们尽快找出凶手,还李家姑娘一个公道?”

孰料他话音刚落,还不等有人回答,那青年身边的小厮却又笑了,道:“大人,您与其问他们,倒不如去问问我家公子,您要是能让他进去看看,那李小姐自己就把凶手是谁告诉您了!”

徐延朔这回是真的有些不悦了,这少年还没搞清楚状况吗?那李小莲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向她询问!要是死人能说话,那还调查个什么劲儿!

正待他即将发作时,刚刚负责验尸的仵作正巧提了箱子出来。仵作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篱笆墙外的那对主仆,也将他们刚刚的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刚刚那唐县令还埋怨自己的验尸手段,在那位京里来的大官面前害自己吃了瘪,那现在正好,既然这青年如此猖狂,倒不如让他进去试试,也让大家知道知道,这验尸一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想到这儿,仵作凑上前贴着唐县令的耳朵小声说:“大人,依小人之见,不妨让这位公子进去验看一番。眼下这黄泼皮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百姓都听见了。一,这青年不是官家身份,验看结果无论如何,于我们并无损害;二,也可以堵住悠悠之口,免得落人口实呀。”

唐县令也不想在徐延朔面前落下“草菅人命”的名声,点头默许了仵作的建议。

“这位公子,您要真有这个本事,不妨进去验看,也好帮我们尽早破案!”

他年纪比那青年大上不止两轮,却对他用了“您”这样的称呼,显然是有些讽刺的意思。再加上他话说得虽然得体,但语气却明显不善,任谁都能听出他言语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孰料,那青年和他身边的小厮却偏像没听出来一样,居然真的接了话头,准备进去掺和一脚。

只见那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小厮,又在他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接着便撩了下摆,绕开人群,推开栅栏门,走进了满是官差的小院。

仵作见他进了院子,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刚刚之所以说那番话,纯属是为了激他,不承想,这青年还真有这个胆色!仵作忙放下手中的木箱,向前几步朝徐延朔行了个礼:“大人,既然这位高人愿意帮忙,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刚刚明明还称他为公子,此刻却又刻意改成了高人,此中意思,不言明也罢。

“你说他?”不等徐延朔回应,唐县令却先是不屑地撇撇嘴,“一

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本事!”“徐大人,”那青年全然不理会仵作和县令脸上的不屑,直直地

盯着徐延朔,朝他微微一笑,很是恭敬地弯下腰,朝他作揖道,“晚生不才,没什么本事,但还是请您让我看看尸体,也好还死者一个公道。”

徐延朔看着他的双眼,那眼睛里带着自信和睿智,徐延朔突然觉得,这青年似乎不是在说大话。

“来人啊!”

“是。”“请这位公子进来,本官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和死人说话的!”青年也不怵,微微一揖,表示感谢,然后朝着自己的小厮摇了

摇头,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示意他在此等候,便转身接了仵作递过来的木箱,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令人不解的是,青年进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查看尸体,而是先站在原地,把外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直看到那唐县令有些不耐烦,几乎又要开口骂人时,这才嘴角微扬,迈步进了里屋。

和仵作不同,青年走到尸体旁边,先是一动不动地观察了一阵儿,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点头,谁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待到他观察完毕,这才向前几步,蹲在尸体身侧,将死者的衣物翻看了一遍,接着又执起死者的双手,不知在看些什么。这些都检查完毕,才开始验尸的工作。

其实徐延朔听那小厮说青年可以和尸体对话,便大概猜出了青年要做些什么。可既然连这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查不到,他一个小

字辈居然敢放下大话,着实让人有些生气。但倘若他真能帮忙把这案子破了,倒也算他有些真本事!

“大人,我看得差不多了,”此时,那青年已经验过尸体,他站起身,朝着徐延朔行了个礼,“不知您可否听听我的看法?”

“但说无妨。”“好!”

他唇角牵起笑容,踱步到了刚刚一起被押进来的黄泼皮面前。

“我想先请问一下这位……大哥,”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您绑起来?”

黄泼皮冷哼一声:“哼,就因为我今日来过这里,和这位小莲姑娘打过照面!”

“哦?那您过来的时候,这位小莲姑娘可还活着?”“当然活着!只说感了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我走的时候她还是

好好的!”

“那您因何事而来,来的时辰可还记得?”“为了要债,她老爹欠了我些银钱,催了几次也不还,着实可恨!

至于我来的时间嘛……”黄泼皮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应是未时。”“您可记清了?”

“当然,刚吃过晌午饭没多久。”“那又是几时离开的?”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爹娘不在,我留这里干吗?再说了,我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今天出门又没带伞,肯定不会久留的。”

“原来如此……”青年笑笑,朝他轻轻一揖,“多谢大哥了。”

待问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屋里的人。然后走到死者父

母的面前:“请问二老,今日除了这位大哥外,可还有什么人来过您家?”

老翁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了。”

说完,又想起之前那位徐大人曾问过他家的未来女婿有没有来,后来赵先生被带到以后,因被黄泼皮那么一闹,也忘记问了。于是,老翁又马上指了指此时正站在墙角的赵先生。

“那是我女婿,不知他今天来过没?”

青年回头,看着赵先生,眼神里带着询问。

赵先生慌忙摆手:“不曾来过的,今日小生忙着为学生批改课业,并未曾出门!”

“哦!”

青年点点头,微微一笑,一副了然的模样。这时,他又注意到了刚刚莫名其妙冲进来,对着受害者尸体痛哭不已的年轻后生。

“不知这位是……”

“公子!”出人意料的是,那后生居然直接跪倒在地,对着他声泪俱下起来,“公子您可要给莲妹申冤啊!她死得太惨了,请一定要抓住那个畜生!”

青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伸手想把他搀扶起来。怎奈,他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公子,公子您一定帮莲妹啊!”

“好了好了,这位兄弟,我知道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好说歹说地,青年终于把那后生扶了起来。待到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这后生名叫张阿福,他和这被杀的李小莲原是青梅竹马,

两情相悦的,奈何他家中贫困,没钱下聘娶妻,只好忍痛与李家断了往来。但今天张阿福听到小莲遇害的消息,这才哭着跑了来,想要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据他所说,他今日也不曾来过李家。

“一个是未时来的,另外两个说没来过。”青年双手抱肩,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今日这雨是申时下的,下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

见他自言自语,一旁的唐县令有些不耐烦:“下不下雨,和这命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男子说着,回身,走到尸体旁,给众人解释道:

“大家请看,这女尸上身衣物干爽,下身裙摆和裤脚、鞋子却都是湿的,而且鞋底还沾了泥巴,这证明她今日出去过,而且是下雨的时候出去的,也就是申时!”

“这还用你说,刚刚仵作不是已经验过了,他也说这女尸死了不到一个时辰。”

青年轻轻一笑,眼里绽放出自信的光芒:“但是请大人注意我刚才的话,我说她下半身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可是上半身却没有,这说明她在下雨时外出过,而且,是打了伞的。”

县令“啧啧”一声,鄙夷道:“下雨天,谁出门还不打个伞啊?”“正是,既然下雨,那出门时必然会打伞,可是不知道大家有

没有注意到外屋?我刚刚看了,门口挂着两件蓑衣,还放了一把伞,可蓑衣和那伞却都是干的,并没有淋过雨的痕迹。”

说完,他带领着众人走到外屋,将那挂在门边的、李家的雨伞打开。

果然,伞面干爽,根本不像刚刚使用过的样子。

接着,他又指了指死者的父母:“两位老人衣衫浸透,既然今日出了门,想必是没有带雨具,所以才会被淋湿吧?”

“是,出门时不知今日有雨,所以我们老两口都没带伞。”“那请问二老,您家是不是只有这一把伞?”“是了,原本是两把,后来有一把借给了隔壁的董大娘,所以现

在家里就剩下这两件蓑衣和一把伞了。”

他这话说完,徐延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如果这位李小莲姑娘在下雨天外出,但下半身湿了,上半身却没事,那肯定是打了伞的。可既然她家的雨伞没有湿,那也就是说,是有人撑了伞,送她回来的。

那黄泼皮声称自己是未时来的,下雨前就已经离开了,而且他也没有带伞,那也就是说,在他离开后,李小莲又出了门,而且遇到了什么人,把她送回了家。

然而唐县令却不太明白,根本绕不过味儿来,正待开口询问,却见青年又转了身,来到黄泼皮跟前。

“这位大哥,您说您下雨前就离开了,是直接回了家,还是又去了哪里?”

黄泼皮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好歹,这青年对他的态度和那些官差不同,客气得很,是以他自然也愿意回答。

“我去了南市的良记茶水铺,他家老板也欠了我两吊钱,今日正好出了门,索性一次收了。结果我刚拿了钱要出去,天就下起了雨,我干脆在良记坐到雨停,反正也有茶和点心,不吃白不吃!”

青年被他的回答逗笑了:“那也就是说,良记的老板可以证明您

刚刚一直都在他的铺子里了?”“那是自然,他和他婆娘,还有个小伙计,都能证明!”

听到这里,那唐县令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本来是想抓了这黄泼皮,赶紧把案子结了,也省得京里来的大官为难自己,谁承想,这厮明明就有不在场证明,却又非要闹这么一出!

徐延朔摇了摇头,示意旁边押着黄泼皮的衙役赶紧将镣铐给他打开。

其实黄泼皮的手腕刚刚被徐延朔扭脱了臼,此时已经肿起一个包,只是他一直咬着牙,没喊疼。

徐延朔刚想过去宽慰几句,问问伤势,却见青衫青年上前一步,猛地拉起了黄三川的手腕。

“大哥,您这手是怎么了?”

明明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可那黄泼皮却还是硬生生回了一句,“没事,刚被……”

话音未落,那青年突然使劲一掰,疼得黄泼皮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哎!疼!”

喊完就本能地抬起拳头,想要反击,他此时已经没了镣铐,得了自由,若是想揍人,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可那青年却不动不躲,按了他一下后,反而背起双手,朝着他微微一笑。

这时,黄泼皮才发现,他那脱臼的腕子竟然被这位公子给治好了。

“神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他挥着手腕,左右摇了摇。眼前这文质彬彬的公子不仅还了他清白,还治好了他的手,弄得他居然有些感动。

但“谢”字还没出口,青衫青年已经踱回了里屋。

他蹲在那女尸跟前,举起她的右手,仔细端详,然后转头看向徐延朔。

“大人,这位小莲姑娘是因为被人逼奸不遂,才惨遭杀害的。她临死前,曾与凶徒有过搏斗,您看她的手就知道了。”说着,他将女尸的手举起,示意徐延朔走近观看。

果然,那女尸手腕有被人勒过的痕迹,看来定是那强迫她的人在纠缠中,试图掐住她的双手,迫使她就范。

然而,令徐延朔眼前一亮的是,那女尸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里,居然有些鲜红,似乎是……

“是血迹和皮肉!大人,”青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这就是小莲姑娘要说的话,她死前曾和那个害死她的凶手搏斗,并且抓伤了他!”

青年说这些话时,突然回过头,观察着赵先生和张阿福的表情。张阿福自打进门就一直在哭,此时好不容易停了,却仍是红着

眼眶,一副伤心欲绝又义愤填膺的样子。而身为李小莲未婚夫的赵先生一直也没接近过尸体,许是文弱怯懦。此刻听青衫青年这么说,更是惊得退了一步,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边的手臂,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往这边看。

青衫青年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他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回头看向徐延朔,用眼神示意徐延朔跟过来,近距离观看。

待到徐延朔走近,青年才又回过头,对着二人道:“两位,一位是小莲姑娘的未婚夫,一位是她的青梅竹马,都与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今日既然都说未曾到过李家,可否也和刚刚那位大哥一样,有人为证?”

两人原本算是情敌,但现在李小莲已死,除了同病相怜,便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了。

张阿福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人证,我今天虽然一直在田里忙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可能因为下雨吧,往常田埂边上还能见些人,今天却一个也没瞅见。开始时雨不大,我还没放在心上,后来下得大了,只得在路边一棵大树下躲雨。”

说到这里,张阿福眉头拧在一起,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等雨停了,我打算回去换件衣裳,走到这附近,就见到好些人围在外面,一打听,才知道是莲妹出了事!”

青年点头,目光转向赵先生:“那这位先生呢?”

赵先生看看他,又看看徐延朔,回答的话语倒是与刚刚所说相差无几:“学生今日在家批改课业,一直到大人命人来我家,我才知道小莲姑娘出了事。我一个人,哪有什么人证……”

青衫青年把脚步往赵先生跟前挪了挪,仔细打量着他的装束:衣服也是干的,显然没有淋雨,但绾起的发髻中,发丝似乎有些湿。呼吸间隐隐带出一股淡淡的酒气,若非距离极近,根本察觉不出。

青衫青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无论是张阿福还是赵先生,两个人都没有人证,虽然他们自己做了回答,但是否属实,却无人能解。

徐延朔低头不语,这两人,一个是李小莲的未婚夫,一个是她

曾经的情郎。若说求而不得,因妒生恨,两个人似乎都有杀人动机。似乎是看出了徐延朔心里的疑惑,青年微微一笑,先是用手指

了指张阿福:“大人,这位小哥没有说谎,他确是刚刚从田里回来。”“哦?”徐延朔挑眉,“明明就没有人证,你又从何而知?”

“大人请看。”他说着,用眼光扫过张阿福的裤子,虽然裤腿儿有点湿,还有些许泥点,但并不多,除了能看出刚从下过雨的地方走过,看不出别的。与裤腿不同,他的鞋子非常干净,并不像在满是泥泞的田地里走过。

就在徐延朔不解之时,青年弯下腰,一把拽起了张阿福的裤腿儿,向上卷了起来。

“他下田时,卷起裤子,脱了鞋袜,因此从外表看起来,裤子还算干净。但是卷起的边缘,难免会蹭上一些泥土。而他没带雨具,故而头发和身上都是淋湿状。虽然后来找了大树避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狼狈,但他却没有时间回家梳洗,所以这小腿上的泥泞也来不及完全清洗干净。”

徐延朔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回大人,这位小哥的衣着朴素,可见并不富裕,但是这双鞋子

却尤为干净,看起来也很新,似乎很是宝贝。我虽然没有参与过劳作,但是这样的情景也曾经见过,很多人下田时,为了不让鞋子扎在泥里拔不出来,都是先把鞋子脱下,放到田埂上。裤腿儿和袖子也会提前卷起来,及至膝盖处和手肘,以免弄脏衣裤。”

他说这些话时,张阿福连连点头:“是啊,这鞋子是莲妹帮我做的,我一直都舍不得穿,要是早知今日有雨,我说什么也不会穿出门的!下田时,脚脏了,我也是在水洼里洗过,擦干了,这才敢

穿上。”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唐县令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这腿你怎么没好好洗洗?上面还挂着泥点子,这是留给谁看呢?”

“回大人,那水洼太浅,水不够啊!况且这裤子脏就脏了,回家洗洗便是,不用那么宝贝的。”

不过不论怎样,这张阿福的不在场证明算是落实了,如果他是刚刚从那田里回来的,那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来过李家,也没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见过并且杀害李小莲。

既然他的嫌疑已经排除,那就只剩下和李家有婚约的赵先生了。其实从刚刚青衫青年的询问开始,徐延朔就觉得赵先生这个人

有些言辞闪烁,而且他一直不敢直视李小莲的尸体,若不是胆子太小,就是心里有鬼。

可赵先生偏偏和那李小莲有着婚约,而且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按理说,逼奸不成的杀人动机并不充分。试问,如果很快就能娶过门,又何须急于一时,非要将那李小莲掐死,落个行凶杀人的罪名呢?

排除了张阿福的嫌疑,见众人都把目光盯向了自己,赵先生连连后退几步,躬下身子,朝着两位大人行礼:“还请两位大人为草民亡妻申冤啊!”

他刚刚一直都用“小莲”来称呼自己的未婚妻,此时却突然换上了“亡妻”这个词,显然是为了彰显自己与那死者的关系,借以洗脱嫌疑。但偏偏他这举动在徐延朔眼中看来,却是此地无银了。

他猛然想起死者指甲里的血肉,想来若是将嫌疑人验身,谁身上有新抓的伤口,那谁就是真凶才对。正想着,却见那青年朝他使

了个眼色,这才注意到,那赵先生行过礼,虽垂手站立不动,但右手却又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边的手臂,且赵先生一直有意无意地将双手藏于袖中,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徐延朔眼中容不得沙子,自然不肯放过赵先生,二话不说地走过去,一把拉住赵先生的手臂,猛然将他的袖子拽了上去。

因徐延朔这举动太过突然,是以那赵先生根本来不及闪躲,况且金刀名捕亲自动手,他就算想要遮掩,也不可能是对手。

赵先生左边袖口被撸到手肘的位置,手臂外侧赫然有两条清晰可见的抓痕。

徐延朔眼睛一亮,证据确凿,不容他狡辩,已然真相大白。“来人啊!”徐延朔大喝一声,“把凶犯抓起来!”

原来,李小莲与赵先生虽有婚约,但却全是凭着父母之命。若不是因为情投意合的张阿福家境贫寒,父母又急着将她嫁出去,用聘礼填补那笔欠黄泼皮的旧账,她也不会答应另嫁他人。

但事已至此,她和张阿福也认了命,打算各自安好,再不往来。孰料随着婚期将近,那赵先生却不知从谁的嘴里听了她和张阿

福的那些往事,早就憋着火,怀疑她不是完璧,可那赵先生是个读书人,好面子,又不好直接退婚,直到今日……

“今天你喝了些酒,越想越觉得心里愤愤不平,想要找那李小莲问个清楚!”青衫青年看着被人扣押、跪倒在地的赵先生,从容道,

“孰料你刚到李家不远,就见那小莲姑娘出了门,这时又正好下起了雨,你便打伞将她送了回来。”

见赵先生不说话,他又接着道:“你俩本就有婚约,那李小莲也不防着你,让你进了屋。进屋后,你追问她是否曾与他人苟且,她

自然不会回答你,于是你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儿对她施暴,她奋力挣扎,你便生生将她掐死!待到杀了人,你这才怕了,慌慌张张地逃回了家,又赶紧洗了澡,换了衣服,可你却忘了,李小莲抓伤你手臂的事,就是你杀了她最好的证据!”

证据面前,赵先生对自己杀人一事供认不讳,门口的李家夫妇万万没想到杀死女儿的,就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女婿,老两口气得恨不得将那赵先生千刀万剐,抓着他又哭又打,而赵先生原本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一时间,一片哗然。

待到那赵先生一脸狼狈地被几个官差押走,徐延朔看着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李家夫妇,还有跪在青衫青年面前不住叩头感谢的张阿福,招了招手。

唐县令看到,赶忙迎了过去:“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知不知道这位公子什么来头?”

唐县令回头,看看身后伺候的小吏,与那原本一脸不服气,此刻却哑口无言的老仵作。

两人俱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这男子的来历。

徐延朔看着青衫青年,心头一动,忽地想起了什么,走过去:“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青衫青年本来正弯腰搀扶对着自己叩首的张阿福,听到徐延朔这么一问,连忙回过头,郑重回道:“晚生姓宋,单名一个慈字。”徐延朔赶紧连连点头,朝他行了个礼:“原来是宋先生,徐某

今日便是奉了安公子之托,要来这城门口接你的,不想被这案子耽误了,还请多多包涵。”他身居高位,却对个不知来历的青年毕恭毕敬,甚至还行了礼。

一时间,那唐县令和仵作等人都愣了,更加搞不清这神秘青年的身份了。

而宋慈微微一笑,对着徐延朔还之以礼:“徐大人言重了,您心中有百姓,自然会把案子放到第一位,圣上封您‘金刀名捕’,您也确实做到了案无大小,人命关天,宋某实在佩服。”

徐延朔看着他,原本听安盛平提起关于他的事,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现在看来,这宋慈确实有过人之处,能察常人所不能察的细小之物。

只是,就刚才这个案子来说,徐延朔还有一些事不太明白。“宋先生是如何得知那姓赵的教书先生是在说谎,他曾经来过李

家,又是如何得知他酒后行凶,而且回家后还洗过澡这些细节呢?”

“徐大人有所不知,宋某不擅饮酒,所以对酒的味道比较敏感。那赵先生说话时,口中有淡淡酒气,而且他与人对话,尤其是回两位大人问话时,都刻意低头,乍看会以为是读书人擅礼数,其实他是不想让人闻到他嘴里的味道,可见他心中有鬼。至于回家洗澡一事,不知大人刚刚有没有注意他的头发,他虽没有淋雨,但发丝却是湿的,是因为他杀了人,归家后心虚,所以才马上梳洗,想要洗去身上的污浊和证据。”

“可即便是喝了酒,或是洗过澡,也不能当成怀疑的证据啊?”唐县令不甘心地问道,“他和死者有婚约,按理说逼奸不遂杀人这事儿,根本轮不到他头上,再等上个把月,那李小莲早晚还不是他的人?”

徐延朔蹙了蹙眉,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唐县令说的也有些道理,而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怀疑那赵先生的原因。

既然李小莲和赵先生有婚约,他又是个读书人,何必急于一时?宋慈面露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的张阿福:“如果

我没猜错的话,其实小莲姑娘心里还是有阿福兄弟的。”

这话说完,别说徐延朔,就连张阿福都愣了,他和小莲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面了,原本也想着此生再不往来,可此刻,这位公子却说莲妹心中还有他!

“小莲今日出门,恐怕就是想趁着父母不在,要去找这位阿福兄弟,只是半路上,被自己的未婚夫遇到,又赶上下雨,只能返回家中。”

“哦,此话怎讲?”

“徐大人请看,”宋慈说着,又引领众人走回李小莲的尸体旁,指着她的绣鞋道,“我今日从南门入城,一路上,都是青石路,很少有泥泞,偏偏这位小莲姑娘脚底的泥土却是红色的,而阿福兄弟鞋子上,也沾染着红泥。这鞋他下地干活儿时都舍不得穿,只脱了放在田埂,这说明那红泥只能是在他家附近染上的,所以,小莲姑娘今日出门所去何处,就不用宋某再细言了吧?”

“是了!”张阿福犹如五雷轰顶,望着心爱之人的尸体道,“我家最近正在修补后墙的破口,用的就是这红土,这红土便宜,一般人家是不会用的!这么说来,莲妹她……”

宋慈不说话,轻拍了拍张阿福的肩膀,他看着一对有情人阴阳两隔,着实觉得可怜。

徐延朔叹了口气,又看看那一对站在大门口相拥而泣的老夫妇,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大人,既然案子已经结了,您看……”唐县令上前谄媚道,“下

官刚刚命人在悦仙楼准备了一桌酒席,您来了这么久,都还没给您接风……”

唐县令话未说完,徐延朔微微一皱眉,抬起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徐延朔极不喜欢官场阿谀奉承那套,不悦道:“不用了,本官今天还要请安公子的贵客回府叙旧,就不劳烦唐大人了。”说完上前朝宋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慈苦笑,看来,自己是被徐延朔当成挡箭牌了。不过也罢,他也确实有日子没见四郎了,当然……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温柔,还有那个人,纵使见不到,能知道她在身边也是好的。

“那就有劳徐大人了。”

宋慈微微一揖,算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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