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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斜了我一眼,“是死人。死人用这个弹了我脑门。”

“战场之鬼,从不索命。”

死啦死啦说:“他们问我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

死啦死啦看了我一眼,只是将串挂的子弹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他走开。

就像我在他面前的愤怒永远只是爆发不出来的火山,他会说出来的也只是露出水面的小小一角冰山。

于是我也知道他绝不是在玩笑。”

于是我也走开。

离得很远我就看见我们的伤员,我也看见坐在人群之外的康丫,他倚着一具具尸体,而人群正围成一团在抢救什么,估计又是哪个快到头儿了的伤员——无人来管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当朋友的康丫。我看见也听见康丫瞪着人群在咳嗽,那是一种揪心而压抑的咳嗽,因为那来自一个被打穿了肺的人,你几乎能听到他重伤的内脏在咳声中抽搐。

我看着他,慢慢向他靠近。我靠近他的时候他轻轻压抑着自己的咳嗽。

于是我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抚摩他有些抽搐的脊背,康丫以一种我想不到的精神回过头来,那份精神源于惶急,“兽医死啦!”

我说:“那家伙是老不死。你没事?”

“我没事啊!兽医啊,毒气来了他不跑,拿湿布给我们堵嘴,自己吸进去好多,肠子都烧烂了,一翻白眼,死了!”

我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而且康丫精神成这样,实在让我觉得不用担心他。我转向对着那群傻瓜叫嚷:“让开啦!人晕了就不要围着!——这是催泪气又不是芥子气!他是呛的!”

人们散开,蛇屁股在拉着郝兽医的双手做一种展翅般的动作,我不知道他从哪一点儿觉得这样可以救人,不辣正在郝兽医的胸口猛捶,那是他以为的人工呼吸。

我冲着不辣说:“滚开啦!老头儿会被你捶死的!拿水浇他!”

水泼在老头的脸上,老头儿呼吸着,被吸进鼻子里的水呛了醒来,他咳嗽着坐了起来,而以为他要死的人们发一声嘘声一哄而散去各忙各的。

“毒气啊毒气!…小日本呢?”老头儿说,然后瞪着我们,“都没死啊?”他开始摸自己的胸口,“胸口咋这么痛呢?”

蛇屁股呸了一口,不辣沮丧而愤怒地揉着自己捶郝兽医捶得快肿了的手。

“石头硌的。”我说。

“我说呢。日本又被砸跑了?…我说你们打仗就打仗,日日日日的跑来跑去搞走马灯干吗?”老头儿问。

我说:“那是战术。说了你懂?”

老头儿扒拉开我,我没因他这一下过于猛烈的动作而生气,因为我也听到了,在郝兽医醒过来后康丫不再压抑他的咳嗽,那咳得真是天翻地覆。我回过身来,正好看见康丫将一口血吐进了黑暗里,然后歪倒下来。

康丫,原运输营准尉副排长,没车开的司机,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因外行而毫无必要地被击穿肺叶,被扔在呛死人的毒气里咳过了日军第十四次攻击的始终。我想他的肺大概已经咳碎了。

我们几个想将康丫搬到一个稍舒服点儿的地方,却发现没有更舒服的地方,我们只好将他放回他倚着的那具尸体上,我发现那具尸体就是他费了牛劲拖过来的伤员,只是已经死了。

在这通折腾中康丫倒不再咳了,我想被打碎的肺叶大概已经被他从气管里咳出来了。

康丫说:“不咳了。”

于是我们手足无措地庆幸着,“好了好了。”“不咳了。”

他又说:“谁也不拿我当弟兄。”

郝兽医没有听清,“什么?”

我们有点儿挠头,他这话冒得没来由。

“不辣问我要什么。我就想,”他多少有点怨气地说,“谁也不拿我当弟兄。我知道,我天天跟人要东西,贪小便宜,谁要拿我当弟兄?”

我说:“其实你什么都不要。你就是想出点儿声,让人看见你。”

我被人踢了,我不知道是谁,郝兽医、不辣、蛇屁股都有可能。

“我拿你当弟兄。要麻死了,我也没弟兄。”不辣说。

于是康丫就高兴了点,和不辣相互摸索着,“我要照镜子。”

“…什么?”不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开车的时候照反光镜,车叫日本飞机炸掉了,天天跟步老鼠跑,忘了我都长啥样了。”康丫说。

不辣诚恳地说:“你长得比我好看。”

我踢了不辣一脚,“镜子!谁有镜子?”

郝兽医也跟着吆喝:“谁有镜子?镜子?”他甚至有点儿高兴了,“这个好办。”

但大家忙着包扎、移尸、工事,有人看傻瓜似的看我们一眼,有人摇摇头,就是没谁有一面镜子。

我说:“刺刀。”

“啊?”郝兽医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磨刺刀。”

于是我们开始磨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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