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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方起,外头将清冷日光洒下,割裂一般,撕着牢城营里的土,崔念奴瞧将两眼,道:“只怕不妙,这般酷寒,休说比斗,大郎一路去了,筋骨也须僵了,如何动手?”
赵楚自背囊里取来通红物事,自在口中嚼了,笑道:“有此物,好比烈酒,最是眼下合用,何必担心?”
崔念奴忙摇手,道:“大郎方去京师,便带了此物,好生辛辣,师师颇为偏爱,奴奴却享用不得,只听大郎唤作个辣椒,不知何处得来?”
赵楚笑道:“最是好物事,偏你不爱享用,彼时,倘若无它,俺下饭也觉无味。”
崔念奴嗔道:“自小便是个不要命的,这物事,看着便知不是个好,山林里生长,你竟敢放下胆子尝它,幸而无毒,若不然见不得你。”
赵楚但笑不语,寸步在那方圆里打了拳,一身热水,头顶如有氤氲,白气凝而不立,升而不散,崔念奴拍手笑道:“大郎只去寺庙里就此坐了,莫不是个显灵的佛爷,下凡的清仙?”
说笑间,节级牢子们将酒肉送来,远远站了观看,都道:“京师里那两个厮,竟跑去朱衙内那里讨一份功劳,大半夜也不见来,想是寻个快活处歇了,昨日大娘子只说要这大虫与卢员外较艺,他若不来,谁开枷锁?”
有人便道:“京师里的,惯作那没抬举的勾当,不定这厮要披枷戴锁往卢府去。”
年龄大的便喝令:“休嚼舌,管教那厮们听见,你我生受一通好打——且等卢某约贴来了,大娘子那里自有安排。”
赵楚食量颇大,将一瓮干饭并鲜肉吞了,拍案叫道:“倘若尚有,尽管拿来。”
牢子们去问牢头,只看宋律里,每逢犯人,每日只十文铜钱,些许粟米,他这一通干饭鲜肉,早早供给光了,安能再续?
正没言语,却听牢里又叫:“酒肉只管拿来,算钱一并给你,不差分文。”
那牢头便道:“岂不正是个爷爷?看他大模大样,怕是果然享福惯了的,休推脱,将好肉好酒只管给他,算钱,便收,干干净净。”
那犯人里,本也有颇多家财的,平日里口中淡出鸟来,便请这节级牢子通融往外引些酒菜,因此上头也闭了一只眼不曾过问,当是惯例。
那牢子里,便有几个手脚利索的,慌忙往牢城营外就地设开的店子里,将那肉干烈酒,只管拿,总须取了七八人的,一个道:“既是这大虫要买,弟兄们何不依照惯例,也须孝敬自家些?”
有人便道:“是极,是极,他既不在乎银钱,三五两花银总是有的,只管拿,都落他头上担待,不折你我的。”
于是手提肩扛,一行哄哄进来,那牢头见了,心里先存着计较,道:“你我须不着急,将那大虫足量供应了,都说是好汉的,斗食缸饮,九牛二虎一般,休短着他。”
牢子们只得依他,将那酒肉,一股脑送将进来,赵楚丢去一锭花银,颇为沉重,道:“教你几个,也寻些吃喝,自管拿去分了。”
牢头掂量那银钱,怕不有十来两轻重,虽也是寻常出手,平分下去也能抵七八个汉子两日好吃好喝,便赔了笑脸,道:“好汉恩赏,小人们先谢了,只看好汉饭量,小人们平生未见,不如小人几个请肥鸡,也能多些精力。”
赵楚笑道:“正是好,只管去了。”
崔念奴喝住那牢头,又取些银两送去,道:“那两个差拨,便是包着祸心的,上头当官的龌龊,须不值他甚么当,你几个,尽心关照了,好人情自家都记着,须知,办得好,平日里花销有你许多,办不好,勾结那两个贼,同伴不少,将这大名府虽无可奈何,将你几个,砍剁成城前河里的鱼饵虾食,不难。”
那几个慌张应了,出门去,将一两花银,又叫一瓮酒,包两只肥鸡,切五斤肉干,再行送将进来,迎面撞上一人,头角簪了花,瞧着也是个好汉。
那人迎面见他几个,喝道:“把你几个畜生,又将犯人做甚么搜刮?”
那牢头忙道:“押狱见礼,容小人禀——昨日里,牢里来了个大虫,来头得罪不得,早间方起,又教小人们好酒好肉伺候,也不要牢里的钱,管自出了,小人们寻思平日得押狱提挈,也颇有些眼色,心想好歹得罪不得,容耐两三日,送出牢城营,也不牵连押狱。”
那押狱喝道:“咄,把你几个畜生,俺怎不知?说得好,都是你的道理,莫不是看提点们不在,俺弟兄两个拿捏你不得?”
牢子们只是告罪,不敢阻拦他,押狱道:“前头引俺去见了,便是个达官贵人,在了俺手上,捏死苍蝇一般不难,竟敢这般架子!”
牢头劝道:“押狱休惹了他,只看饭量,诚然是个大虫,又有皇城司里的牌子。”
那押狱吃了一惊,暗暗寻思,道:“既有来头,那厮们做事,一贯偷摸,不教人知晓也是应当。俺弟兄两个,大名府里颇有薄名,只想再进些,却是为难,倘若真是个贵人,此刻结交了,也是好。倘若看他是个肥羊,一刀宰了,上头说下来,只道是偷着皇城司的牌子招摇撞骗,那皇城司,祖制不得出京师,俺作个吏胥,上头能奈俺怎地?俗话说,过江龙也休按了地头蛇,不怕他!”
跨入牢门里,见了高居的赵楚,那押狱心内道:“果然是个好汉!”
于是命将肥鸡添来,在一边坐了,问道:“小人自在大名府里当个押狱,也爱结交天下好汉,都说行行方便,方便行行,贱名蔡庆,人唤一枝花,请教好汉上下?”
赵楚拿眼瞧他,心下道:“竟是他,也有三分本领,最难得精通吏胥里勾当,大名府里地头蛇一个,与那铁臂膊蔡福,也算两条汉子,不意竟在此撞了他。”
于是道:“京师里唤俺小香孩儿,熟悉的,都叫赵大郎。”
蔡庆忙问:“可是尊名讳楚的赵家哥哥?”
赵楚笑道:“不是俺,又是谁?”
蔡庆忙忙将那牢子们挥出,低声道:“哥哥好大胆,怎敢将那厮们送来酒菜囫囵吞了?留守司梁某,早晚只想贴上京师,倘若他有心,将哥哥一包药送了,好汉们得知,小人弟兄两个,如何见人?”
赵楚奇道:“自不必担忧——只是俺与兄弟你两个,不曾见面,竟有旧契?”
蔡庆笑道:“不是哥哥善忘,小人弟兄两个,也是心狠手辣的,平日算计犯人,靠着这牢营吃饭,手上好汉不知送葬几多,旁人都知小人兄弟,哪里知晓,往这牢营里之前,只是京师蔡太师府上两个门子,平日无差事,便爱往热闹处去瞧,梁某奉旨勾当大名府留守,若无哥哥指使些银两上下串通,小人弟兄,怎能随了他来大名府里?想是哥哥豪迈,不记那许多携人的好处,因此忘了。”
赵楚果然想不起有这一处善缘,便笑道:“兄弟到了这里,也是自家本领。”
蔡庆便道:“只在小人地头上,且教小人唤了兄长来,奉哥哥往好处细细静养,使个勾当绊住那两个公人,过些日子,待天也好了,方上路不迟。”
赵楚道:“兄弟好意,自领,只这往青州去,少也须三两个月,误了时辰,落不得好,休叨扰兄弟,在这混沌里,能逢两个弟兄,便已是苍天开眼。”
蔡庆哪里不知,这犯人上了路,公人总有手段计较,说不好,半路里折了性命也是常见的,赵楚只说苍天有眼,确也有理。
当下计较道:“既是哥哥吩咐,小人便不宁耐,只今日,好歹请哥哥往好处去,须提防那厮们耍奸,坏了哥哥身子。”
赵楚笑道:“只是兄弟好意,然则有个梁女,昨日安排教俺与卢员外耍些枪棒,只怕片刻便走,待归来,定寻兄弟,吃酒叙旧。”
蔡庆只是道:“不忙这一时,想要计较,也须晌午过了,哥哥少待,小弟将兄长唤来,自离了京师,日夜想念哥哥恩情,见一面也好。”
忙忙出去,喝令那牢头道:“俺这哥哥,好汉里第一条,今在俺地头上,你几个小心伺候,倘若敢耍滑安排,仔细你们的皮!”
他既是押狱,又是个有名的刽子手,一把刀,揽却万千性命,一言既出,牢子们哪里敢不答应,都道:“押狱自去,便是有为难的,小人们早早通禀。”
蔡庆方快快去了,那牢子们慌忙来还那花银,崔念奴道:“劳你几个照看,你家押狱那头,自有计较,不教你几个吃罪。”
不片刻,蔡庆挽了一人抢进门来,面目黝黑,身强力健,迎面拜道:“哥哥来时,小人弟兄两个便计较定要安排周全,几日来不见,本当哥哥已离了大名府,不料竟不知晓。”
赵楚披了枷锁,起身不甚便,只好道:“兄弟不必如此,大小也是个人物,莫教下头小看,今日相逢,甚是快活,来吃一碗酒,最好。”
那汉子,自是铁臂膊蔡福,与兄弟两个,下头来陪坐了,撤换酒菜,将自带来的铺上,扯住那牢头道:“哥哥不知,这牢里的手段,小弟两个最是熟悉,他几个,若非讹了哥哥的好,不至如此——把你几个该千刀万剐的,吞俺哥哥好处,十倍百倍还来!”
赵楚忙道:“兄弟且听说,昨日来时,那两个厮万千为难,将俺两个丢在门外,若非这兄弟照看,夜半须吹冷风,都是为人下眼的,俺手头颇有些花销,莫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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