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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此间,有个东平府下阳谷县,县南将清水,旁生村镇,乃是个有名的所在。刘宋元嘉八年,冠军将军檀道济救滑县,便自此村出兵,只在此死战三十余次,檀乃“唱筹量沙”,一时文明,此英雄之地,催生好汉无算。
这一日,清河镇里,将往阳谷,去至东平的,来往人等无算,只距据此住了的百姓,一起纷纷乱嚷,都道:“不得了,武家大郎,教那某机密,只怕要打死。”
正是日头出山,那奔走的乡民,有些混汉,凑来笑道:“那机密,只是个恶霸的人,方来阳谷几日,敢来清河撒野?莫不知武家老大是个懦弱的,他那兄弟,大虫一般?”
便有好事的,道:“想你我往日,四处取些吃食,谁敢阻拦?只这武二郎,天下第一个好管闲事的,时常拿你我出气,正教他,与这机密闹了,就此赶出清河,岂不痛快?”
一声答应,上下俱各拍手叫好,都道:“极好,极好,不如就此,快将那大虫告了,只说他那哥哥,险被机密打死。”
于是一群闲汉,纷纷往酒肆外找,一面道:“谁见武二郎,只管与他说了,道他家里头老大,冲撞机密,险险教他打死。”
往来惯了的,都知他这些泼皮,哪里敢挡路,有人手指前头,道:“那大虫,正在吃酒,早间打拳,出一身的汗,想是困了。”
几个泼皮,顺了寻去,果然见那酒肆外头,长凳上靠了一条大汉,怕不有八尺余身长,宽宽坐着,倘若猛虎,凛凛一躯,堂堂相貌,目如寒星,眉似刷漆。胸怀里,能丈天地;眉宇间,可泄轩昂。往那长凳上只是寻常坐了,却如云端里落的撼天狮子,庙门前雕的临座貔貅。那双臂展开,长于常人,身板宽宏,远非常见。果真是,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这汉大碗只是吃酒,叫道:“店家,把你烈酒,只管上来,须不差分文。”
几个跑堂的,远远站着赔笑不住,只是道:“二爷爷,这酒只是管够,也不曾差小店酒钱,只二爷爷怕不有浑身上下千百万神力,将这桌凳,仔细些,莫教损害。”
那汉大笑,方又吃三碗烂酒,转头瞧见一行泼皮,喝道:“把你几个,须又问谁家偷鸡摸狗,仔细武松一对拳头!”
那泼皮们不敢近身,只好远远道:“武二郎不知好歹,你家老大,教那县里下来的机密,怕要打个半死,快些去村头瞧了。”
武松闻声而起,卷了衣角,丢下些闲钱,道:“常了的算你,短了,回头送来。”
那泼皮们随了他,渐渐走出人群,那武松,扭转过头来,喝问道:“休耍手段,早知你几个,将俺武二恨作个眼中钉,有甚么计较,只管来。”
泼皮们见他半醉里,目色凌厉,那醋钵大小的拳头只在鼻端来回,慌忙都道:“二爷哪里话,自家们便是吞了豹子胆,不敢为难二爷,只是大爷果真为那厮打的狠了,虽平日与二爷有些龌龊,只也是一处的,哪里肯帮外人手?”
武松确信他不曾要赚自家,心下大怒,道:“自在何处?”
那泼皮们手指村头,道:“正在村头。”
武松又问:“所为何事?”
泼皮道:“虽是入了冬来,朝廷里那花石纲,总不能停歇,自河上南来,要东平府里奉承,那当官为吏的,哪个肯出?但凡都落在你我头上,这机密,本便为花石纲而来,见了大郎,看他面善,逮了欺辱,一言不合,便喝令好打。”
武松登时那怒火,熊熊自胸口烧了,一声不吭,拔步便走,转眼奔来村口,果然几个当差的,将个五尺不足的汉子,将在村头树下,将个恭维的,拿了铁链乱打,骂道:“好个三寸丁谷树皮,人小心大,国家的大事,也是你说得?”
那树前,正襟坐了个白净面皮汉子,精壮有力,大马金刀一面睥睨,道:“只莫打死了,将银两来,面他遭罪便可。”
彼时,那吏胥往乡里,盘剥不须籍口,只将良善的拿来,一顿乱打,好交些银钱便放,不然,许多手段,便是那白泥,也能落出二两油来。
那矮小汉子,模样虽不甚恶劣,却那面皮手脚,果真枯树皮一般,大冷天,将裤脚卷着,那腿上,也皴裂似,十分劳苦。
武松大步赶来,远远望见,心如刀绞,大喝一声飞奔过来,那当差的吃了一惊,忙道:“机密快走,这厮是个大虫,惹了他,须仔细一身皮,只教小人几个勉强挡住。”
叵料那机密拿大,当众笑道:“俺也有三拳两脚,等闲百十个汉子近不得身,他果真是条大虫,这黑厮饶却,便是他家的摊派,也尽免了。”
一言既出,人人艳羡,早知如此,与他纠缠起来,拼将性命,薅他一撮毛。
这清河镇,自顾便是个豪杰所在,民风彪悍,不怕死,只怕穷苦。
只说武松,哪里管他抬举,劈面一掌,将个差拨掀翻,瞪住双目,那当差的,也略略听他,识得厉害,慌忙一声喊,齐齐往后退。
武松望定那机密,道:“俺哥哥不曾招惹,你几个,打死休怪武松。”
当下跨步而去,迎面一拳,直捣那机密面目,机密不敢怠慢待要闪,早已不及。
武松一拳,正中他面皮,一声响,鼻梁也折了,口鼻中血流如注,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闲人们一起大喊,都道武二郎打死了人。
将那解脱出的武大,眼见出了事,慌得直骂,道:“好二郎,整日只与人相争,平白吃他官司,教我如常随衙听候,一时不得净办,如今失手打杀了当官的,倒教如何是好?”
武松探那机密气息,渐渐细弱,心里也犯了慌,道:“好汉做事,好汉来当,哥哥只管将俺,送往衙门便可。只这里泼皮恶邻,兄弟不在,便教哥哥时常吃他奚落,放心不下。”
武大毕竟不舍兄弟就此去送了命,扯了他往家里走,一面道:“你自小,便是我讨了百家饭养大,如何轻去便丢了命?好歹有些闲钱,但凡拿了,发落个江湖里,四处漂泊,待渐渐事了,再来回见。”
武松道:“只教哥哥怎生处置?”
武大道:“只我莫要担忧,不过出些气,那机密,也是个不识眼的,俺也非是杀他的刀,性命倒可无忧。”
当下计较定了,武松毕竟有些见识,道:“倘若衙门里来人,哥哥只说兄弟吃醉了酒,你也奈何不得,只管打杀出门,万千保重身子,以图日后相逢。”
武大暗暗垂泪,道:“你自小,不与我相别半日,这一去,不知多少苦,江湖里走,莫使性子,寻个干净所在,一面打听这里,出门在外,莫害人,也莫教人害,须谨记。”
武松一一应了,跳出门去,大叫一通,卷了些碎银往荒郊里走,那邻居听了里头闹腾,俱各叹息,都道:“可怜武大,养不出个体贴的兄弟。”
武大良善清白,为人憨厚,也有那有心的,吃了他的好,待官府来问时候,说他些好话,将不是,都往武松身上落了,武大暗暗担忧,自衙门里出来,整日做事,一面念想,为那泼皮们欺辱,渐渐起了去心。
武松离了家,渐渐天黑,寻个僻静处歇息,分辨方向,心道:“只都听江湖里说,有两个好汉子,一个唤作及时雨宋江,一个叫做小旋风柴进,倘若往南,去郓城县不远,毕竟与阳谷近在咫尺,休连累了他。”
当下心中计较已定,掣一把哨棒,朝了北,走小路星夜往沧州小旋风柴进庄上,避难去也。
这一起,莫非便是苍天作弄,这一条好汉,也自踏入江湖里路,毕竟一路往后如何,暂且按住不提。
只在江南,也有一条好汉,本是殿帅府制使,天波府里金刀令公后世孙,因押运花石纲,河里翻了船,也不敢回京,只好飘零,正值江南扯起反旗,兵荒马乱,将一身本领,拼出个道路,听闻敕令大赦,急急取了刀,沿路往京师而去。
这一处,路过梁山泊,正有分辨,却是不必提的。
只说独松关里,赵楚披了毡氅,奄奄歇息半日,待晌午时分,起身往院子里走拳,忍了刺痛后背,片刻,那衫子将染成血衣,汗水浸透,更添火烧。
正这一处院子,也是个来客的居所,孙安据了左厢,琼英占了右厢,赵楚与崔念奴,正在正里,他一通走拳,惊动安歇的两人,满腹心思,无处计较,往窗外看来,见他竟逞强,急忙出来相劝。
琼英怒道:“好端端不作将养,平白亏了身子,宁教那剔骨挖肉,十分痛快?”
孙安也道:“打熬筋骨,也不须急于一时。”
赵楚勉强笑道:“不妨事,要做好大事的,不必如常人体恤身子。这伤口,倘若生出新皮,碰着便伤,不是好,只强自裂了伤,渐渐弥合,皮肉方紧弛得当。”
两人见劝不得,便扶了他往内屋去,坐定,孙安试问道:“方才,只听要做好大事,愿听分明。”
琼英竟劝道:“不如便在河北落了草,晋将军虽为人颇有些龌龊,也算个好汉,寻他,以你名头,不必居人下,往后有个去处,再告了自去,岂不是好?”
一面说,教赵楚去了衣衫,又将那药膏,细细来贴。
赵楚只是不说,反问道:“那安夫人,可曾到来?”
琼英道:“襄垣距此,也有许多路程,明日赶来,也须天作美,何必急于一时?”
说一会子闲话,又裹定伤口,琼英往下首坐了,埋怨道:“都说赵大郎这好,那也好,只是不痛快,既要做大事,何必遮掩?莫非怕我往官府里,告你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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