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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虞李,将三个琉璃盏也似玉杯,剖开新竹以新水涮了,又将些温水,取个帕子擦拭,一一排在眼前,缓缓斟出三杯,自奉一杯予赵楚,拿眼来看琼英。
琼英本也不善饮酒,却也以之驱乏,眼看赵楚取一杯来饮,存了心思,觉起临行时念奴吩咐,原来道:“大郎豪杰本性,不愿将疑心待人,本是不该说的。只这一遭,妹子当亲随,你我都是女儿家,天地纵然有说头,无非女子难养而已,今朝青州危局,大郎只怕早有料想,不曾果真如今日这般束手无策。只他果然要做好大事,京师里有一个生死离不得放不下的人儿,定往去安排周全,我却不能随行,多要劳妹子——切记这一路里,休管大郎甚么心,他可磊落,只这小人心思,若是妹子不弃,宁愿敢与念奴同做么?”
当时两人熄了烛火,并头一处,彼此如兰的吐纳可觉,琼英为她先一番私房里的话儿,将一颗心都乱了,闻言也不觉甚么难,脱口道:“不劳姊姊费心,这一路里去,管有小人的心,琼英一身但当便是。”
此时,念起念奴这一番的话,琼英便有心意,摆手道:“一路都是风尘,只怕杯酒便要教庄主瞧个笑话,自不必理会。”
那虞李,讶然将琼英多看两眼,持起一盅来,与赵楚饮了,却只半杯,眼眸里起了迷雾,急忙顿了手,道:“告罪,不是甚么不周当,果然只是量狭。”
赵楚呵呵笑道:“庄主自便最好。”
又吃两三钟来,那冷菜,各自点了筷头,便有穿花的蝴蝶似使女来,将桌面里尽皆收拾利落,招手摇铃处,外头又来十七八个妙龄女子,手捧热肴,有炙有脍,时下有的,他也有,时下无的,竟也能见。
赵楚看那使女手心,教个热肴烫成了红印,由不住皱眉,虞李看在眼中,又十分惊奇,自知他不好说来,便摆手道:“这一位大郎,是个遍天下也说好的英雄,既不愿教你等作难,吩咐下去,往后管有甚么热肴,垫了物事也好。”
那使女们虽不敢出声感激,眸里多了谢意,些些将赵楚瞟一眼,垂首而立。
赵楚方道:“正合如此——想天下的儿女,俱是爹娘生养,皮肉长就,菜肴固然精美,倘若教他人作难,却教赵楚好生食不甘味,庄主此举,常人做不得,当受一拜。”
虞李慌忙避开,看那热肴,袅娜而来,乃命使女们往金针堂里取些敷药,又道:“今日之事,只是我家事,不与你等相干,且都去了,教众人上下安心,再自往后库里,各取布匹银两,以惯例便是。”
果然是大家的出身,那使女们并不拜谢,远远退出三步去,方盈盈微微敛衽,再三告退,悄然出了门去。
至此,琼英暗暗叹出一口气来,这般风范,着实教人受用不得。她是个善心的,见不得自家受用旁人干干伺候,那使女几个掌心里烫红一片,早教她心内不安,如此去了,自然十分相得。
当时那虞李,又吃半杯的酒,银面下眸光,愈发深邃,将赵楚看住,徐徐笑道:“大郎一片好心,天下人领会得,只怕传将出去,却教学究许多围讦,莫非竟不怕?”
赵楚大笑,道:“管他甚么说话,只求安心,以我的心,度天下父母子女的心,倘若禽兽,定敢来撕咬,一刀砍杀便好,理会甚么差错?”
那虞李,看住赵楚,眸里光似笑却不笑,漠如月下沙,冷如潭中水,道:“赵大郎名声,我自多日耳闻,这世道既不容,果然要投了牢笼?抑或别有所图?”
琼英闻声,暗自取了画戟在手中,只待一言不合,将这教人见了先森然的人,先行拿住,便是不济,也当折在手里。
赵楚却不理会他,将那精美热肴,满口下了酒,道:“这天,甚么法度,敢教赵楚死命也须从?甚么世道不容?分明只是那厮们,只求一家之私,将俺等屈杀,既如此,眼前无他去路,便挥刀,杀出个血路来!念如今,却非俺孤身一个,只为心爱地左近,谁来寻衅,便就杀之!”
虞李蓦然失笑,问他:“只听大名府里,好悬却了赵大郎性命,自忖此去青州,当图有大事,竟是果然?”
赵楚也不惧他,只是心里古怪,这人绝非维护法度的,本身是个豪强,他这一番的问话,似别有所图,究竟终究,不得而知。
乃道:“自是果然!”
虞李心下了然,赞道:“诚然一条好汉子,有始有终,教人心折。如此,明日正好一桩仇恨,好教赵大郎做个见证。”
待撤了酒筵,安排厢房,琼英画戟不曾离手,谁知那虞李安排已定,起身便走,并不在左近作陪。
待问时,赵楚暗暗阻拦,后方道:“此人行色坦然,非是龌龊图谋,只是有深重心思,不知究竟,且看他明日,甚么安排!”
琼英道:“只看此人,与念奴有六分相近,心思如狐,莫测神秘。”
当时月朗星稀,虞家庄里似有重重鬼气,间或有婴孩啼哭,倏然教人掐断,鬼蜮中一般。
琼英一身的冷汗,一夜不敢安睡,侧耳往一厢听去,赵楚鼾声如雷,心下奇怪,道:“不见他有这等往常,怎地今日,大异于昨?”
正是:山影憧憧百鬼行,月朗不得见明星;虽有钟馗驱逐剑,却无纳川禹王鼎。
毕竟这虞李甚么计较,赵楚二人此去京师又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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