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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纪新雪收到消息,京郊大营军卫已经控制住所有‘傀儡师’。

这些‘傀儡师’很惜命,虽然没人傻到主动承认在两个月前坑过公主府的银子,但都露出愿意花钱保平安的意思。

纪新雪暂时不理会这些人,还是将注意放在安业城内。

他很好奇这些江南商人为了提高‘地产’能大胆都什么程度,打算如何通过售卖制作冰糖的原料继续坑他。

没察觉到‘傀儡师’异常的‘傀儡’们果然没让纪新雪失望,二十五日早上,已经分别与江南商人碰面的张思仪赶回城郊庄子。

短短几日的功夫,张思仪嘴角多了好几个燎泡,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从前清亮。

虞珩让人去换败火茶来,诧异的问张思仪,“怎么如此火大?”

张思仪去城中与江南商人们交涉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从他们中选择为冰糖官窑提供原料的人。就算江南商人格外不老实,张思仪也没必要与秋后的蚂蚱计较。

纪新雪捧着几乎不离身的翡翠球进门时刚好听到虞珩的话,转头就被张思仪嘴角的燎泡吸引目光,眼中浮现和虞珩一模一样的诧异,“这几日城内格外燥热?”

张思仪耷拉着眉毛露出苦笑,嘴角的弧度刚有变化就是一阵刺痛,抬手掩嘴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无碍,许是这几日羊肉吃多了。”

他怎么好意思与纪新雪和虞珩说,他被江南商人们气的整宿睡不着觉,每天都要换至少两套瓷器。

如果他不是住在公主府而是住在自家的别院,别说一天两套瓷器,一天十套瓷器都未必够他砸。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贴心的没有拆穿张思仪,也没急着催促张思仪说这几日发生在城内的事,耐心等他整理好思绪。

张思仪一口气将败火茶饮尽,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口一路向下,总算是缓解了他的窘迫,他面无表情的道,“江南商人先报极低的价格从我手中拿二十五日选糖宴的请帖,期间以想要辨别商州糖和江南糖是否有不同为借口,陆续买空安业城内的所有糖。”

如果仅是这样,张思仪还不至于生气,他的怒火在于这些江南商人对安业百姓穷凶极恶的手段。

安业虽然不适合种甘蔗,但有种名为甜萝的菜,极适合产糖,所以安业内有许多百姓经营的小糖坊。

自从两个月前官窑开工,安业百姓就知道新建的官窑是为了炼制冰糖,家中经营糖坊的百姓难免会生出想要将糖供应给冰糖窑的心思,免得他们的糖只能卖给每年经过安业的江南游商或者冒着极大的风险去长安卖糖。

卖给江南游商,价格多少完全看江南游商的心情,若是江南游商将价格压的极低,他们整年的辛苦就要白费。

他们不是没试过与安业其他糖坊联合,低于多少钱一律不买,结果江南游商们不仅不买安业的糖,还在安业周边的关口大肆宣扬安业的糖已经卖完,阻止其它地方的糖商来安业。

原本固定在安业卖糖的外地糖商也陆续消失,安业中经营糖坊的百姓竟然只能看着仓库中堆积的糖逐渐染上奇怪的味道却没有任何办法。

经营糖坊的百姓无奈之下,只能结伴去长安卖糖。

本分的百姓想要出远门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还有贪婪的江南商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去长安卖糖的百姓皆在带着糖去长安的路上或者带着金银回安业的路上被劫匪挡路,劫匪只要他们的货物和金银,从不害他们的性命,还趾高气昂的吩咐百姓回安业后好好制糖,莫要再有鬼心思。

百姓们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所谓的劫匪都是江南商人找来的人,又去安业县衙报官。

安业县令先问经营糖坊百姓状告谁,必须具体到人名。

经营糖坊的百姓犹豫后报上几个江南游商的名字,然后被安业县令下令打五十杀威棒。

因为这些江南游商都捐了芝麻大的官,是官身。

状告江南商人的百姓当场毙命,经营糖坊的百姓终于后知后觉江南商人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逼迫他们。

心灰意冷之下,经营糖坊的百姓想过要关闭糖坊另寻其他营生却发现他们的户籍已经从民变成匠。

按照虞朝律法,但凡为匠者只能世代为匠,年过十五未超四十者,每年都要产出符合规定数额的匠物,否则皆要服役五年。

从此之后,安业内经营糖坊的百姓就只能看江南商人的脸色过日子,勤勤恳恳的制糖,价格却全由江南商人说了算。

安武公主要在安业开冰糖窑的消息传开后,立刻有江南商人留在安业的人和安业县衙的捕快同时前往经营糖坊的百姓家中,警告这些百姓不许生出将糖提供给冰糖窑的歪心思,否则就要让他们从匠籍变成奴籍。

这些往事都是安业城内的京郊大营军卫发现江南商人正在城内收购安业糖,才陆续打听到的消息。

有些经营糖坊的百姓已经认命,在江南商人和县衙捕快找上门后就歇了想通过冰糖窑改变困境的心思,也有人不甘心永远被江南商人压制,即使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也想抓住这个机会。

但凡没有痛快的将糖交给江南商人的百姓,家中都在夜里起火,好在京郊大营的军卫就在附近,才没伤到人命。

京郊大营的军卫亲眼看到放火的人是夜里巡逻的衙役。

虞珩从张思仪说到安业县令下令,打状告江南商人的百姓杀威棒时就从侧边紧紧抱住纪新雪,双手分别插入纪新雪的手中与纪新雪十指相扣,生怕纪新雪激动之下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自从纪新雪喝了解毒汤,逐渐可以控制突如其来的脾气,他的手心就遭了殃,几乎每天都会有新伤口增加。

虞珩看不得纪新雪如此虐待自己,专门让人以纪新雪手掌的大小打磨翡翠球送来庄子,嘱咐纪新雪无事时随身带着翡翠球,情绪激动就捧着翡翠球出气,莫要再折磨可怜的手心。

此时翡翠球却被丢在桌子上打转,随时都可能从桌子上滚下去。

张思仪的眉梢狠狠的跳动了下,终究还是没能做到无动于衷,默默将距离桌子边缘越来越近的翡翠球捧入怀中才继续开口。

前往安业卖糖的游商不仅有别有用心的江南商人,也有刚好手握大笔糖货前来碰运气的其他游商。

这些游商或是因为江南商人的报价太低知难而退,陆续离开安业前往别处,或是被江南商人和安业县令用计逼退。

还有两名游商不幸成为杀鸡儆猴的鸡,本人连带着商队所有人关入安业县衙的大牢,货物被安业县令和江南商人瓜分。

江南商人将安业城内的和周围的糖都‘买’到手中,又清除了所有威胁后立刻变了嘴脸。

张思仪刚回安业时,他们告诉张思仪的价格平均是蔗糖三两银子,饴糖五两银子,糖霜一百两银子。

吸取公主府宴客时的教训,张思仪已经提前打听好蔗糖、饴糖和糖霜的正常的价格。

蔗糖大概在六两银子,饴糖大概在十两银子,糖霜大概在二百两银子。

按照江南商人的报价,三种糖都便宜了一半的价格,可谓诚意十足。

结果今日一早,江南商人们最后报价的帖子送到公主府,价格不约而同涨了十六倍,变成蔗糖三两银子一两,饴糖五两银子一两,糖霜一百两银子一两。

张思仪本就因为得知江南商人是如何勾结安业县衙欺压百姓而恼火,猝不及防下又被江南商人们摆了一道,当即眼前一黑,马不停蹄的来庄子与纪新雪和虞珩说这件事。

虞珩感觉到怀中人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连忙劝解,“此事闹得越大,最后牵连出的人越多,正好让陛下有理由更换山南道上上下下的官员肃清朝政。”

小小安业县令怎么可能做得到只手遮天?

整个商州官员都算在内,不是参与其中就是知情不报。

距离京畿道最近的商州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商州以南的地方又是什么样子。

纪新雪只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下意识的想用让自己痛苦的方式克制情绪,并非刻意和虞珩过不去。他在暗中用力想要挣扎出虞珩的束缚时甚至清楚的记得张思仪还在,不能让张思仪看他的笑话。

数次用尽全力都没能成功挣脱虞珩的束缚,纪新雪的情绪随着快速消耗的力气逐渐散去,顿时失去继续和虞珩较劲的心思,专心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闹出最大的动静。

虽然长平帝安排的京郊大营军卫和金吾卫,是为了下半年长安推行新政令的时候防备山南道官员不老实而准备。但现在就能证明山南道官员不老实,倒也不必特意等到新政令颁布后再动手。

提前动手,既能通过除去恶官恶吏,短时间内快速提高长平帝在民间的威望,也能使长平帝直接派信得过的人来亲自推行新政令。

半晌后,纪新雪眼含犹豫的转头去看虞珩,“我想回公主府。”

虽然太医至今都没查出来他是如何被人暗算,但他情绪失控的问题是逐渐严重,只在公主府半日或者两三日最多只是多喝几碗解毒药,不会有大问题。

虞珩立刻猜到纪新雪的打算,沉默半晌后才勉强点头,“今日回去,明日就回来。”

纪新雪和虞珩赶回城内公主府时,本该在商洛的商州刺史特意为冰糖窑的事来到安业,他先去公主府给纪新雪和虞珩请安,得知二人正在城郊,才被安业县令请去距离公主府只有一条小巷的安业县衙。

屋内的闲杂人等退出去后,商州刺史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目光冰冷的盯着安业县令。

安业县令本就因为没按照商州刺史的吩咐办事心虚,自从听到商州刺史出现在公主府外就提心吊胆,此时更是半点侥幸的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的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你只与江南来的利禄鬼有话说,与本官无话可说?”商州刺史阴阳怪气的道。

安业县令想起商州刺史的种种手段,顿时腿肚子发软,难掩心虚的道,“下官这不是时刻牢记您的吩咐,不与钱财过不去。”

随着商州刺史冰冷的目光逐渐变为犀利,安业县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过不去’三个字几乎只是含在嘴里没发出声音。

商州刺史被安业县令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气得头昏脑涨,随手抓起桌边的茶盏狠狠的朝着安业县令砸过去。

他还有理智在,记得安业县令正午要去公主府赴宴,没有对着安业县令的头砸而是瞄准安业县令格外肥硕的肚子。

安业县令下意识的退开两步,想要躲过直奔着他飞来的茶盏,眼角余光看到商州刺史铁青的脸色却改变主意,主动挺着肚子朝着茶盏撞过去,疼的蹲坐在地上连声求饶,“刺史息怒,下官知错了。”

商州刺史见到安业县令的惨状,心头的怒火稍稍褪去,咬着牙开口,“本官嘱咐你莫要再去招惹安武公主时,你是如何应声。如今才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你竟然带着公主的伴读去文书堂借钱?”

安业县令听了商州刺史的话反而松了口气,他对商州刺史阴奉阳违的地方太多,要是商州刺史不点明,他想解释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刺史放心,白锦书再大胆也不敢让公主还钱,不过是想用银子开路,向公主讨份人情而已。”安业县令立刻道。

“人情?”商州刺史语气嘲讽,“白锦书配吗?”

安武公主是长平帝迄今为止食邑最多的女儿,比所有公主都多五百户食邑,还与食邑两万户的襄临郡王有婚约,怎么可能为了银子舍给商户人情?

光是刚到封地时开府宴客,安武公主就能在不知不觉中花费八万两银子,过后不仅又花费大量银子平定安业动荡的肉价,还丝毫没计较多花的大几万两银子,只是轻飘飘的将当初负责采买的人撵出公主府,甚至连板子都没打。

这样的天之骄女真让人羡慕。

要不是安武公主年纪尚小,襄临郡王又时刻跟在安武公主身边,他都想给安武公主送几个男宠。

只要安武公主肯从指缝随便漏些东西,就够他全族享受几年。

安业县令却与商州刺史的想法不同,他小声解释道,“我观安武公主虽然备受宠爱,但性格极柔和。等她将与文书堂借的银子忘在脑后,这笔银子翻了数倍,白锦书再拿着公主伴读留下的欠条和文书去公主府讨个名帖,公主应该不会拒绝。”

对安武公主来说,随手就能写下的名帖可以消除大笔的债务,如何都不算亏。对白锦书,有安武公主的名帖就相当于多了个靠山,更是稳赚不赔。

“白锦书一向懂事,无论这事成与不成,他都不会忘记孝敬,到时我亲自给您送去五七分!”安业县令忍着肉痛对商州刺史承诺。

“你啊。”商州刺史伸手虚点着安业县令摇头。

贪财的蠢货!

安业县令见商州刺史的脸色缓和,知道他算是过了这关,立刻以不符合体态的灵敏从地上爬起来,躬腰扶着商州刺史的手臂去座椅处,小心翼翼的试探商州刺史前来安业是否还有其他事,打算什么时候回商洛。

听闻商州刺史为了表示对安武公主的恭敬,打算晚上去公主府参与选糖宴,安业县令刚干爽不久的脑门再次阴云密布,

他哆嗦着嘴唇将江南商人听闻公主不打算亲自钦点糖商,特意在言语上戏耍公主伴读,打算在正午的宴会中逼公主伴读骑虎难下的事告诉商州刺史。

“糊涂!”商州刺史狠狠拍在安业县令胸前,“你以为公主的伴读好惹?他们一个是定北侯的嫡孙,一个是苏太后的义女。你说的伴读是哪个?”

安业县令早就知道商州刺史说的话,心中并不是很在乎这点,“下官说的是郡王的伴读,礼部尚书的孙子。”

没等商州刺史发怒,安业县令立刻道,“当初公主发现宴客多花大几万两银子都没有动怒,怎么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他们有分寸,不会真的让公主府拿银子买糖,只是想请公主大发慈悲,允许他们在官窑收些冰糖卖往别处。如果主持选糖宴的伴读态度强硬,他们一定会退步,绝不会让公主发怒。”

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更多的利益,怎么可能不冒险?

能遇到如公主这般大方和气,体谅下位人的主子,已经是那些江南商人天大的福气。

商州刺史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目光晦涩的望着安业县令,忽然以手扶额,闷声道,“我先歇歇,等会直接去公主选糖宴,你记得叮嘱那些利禄鬼莫要过分。”

安业县令又围着商州刺史嘘寒问暖许久,直到商州刺史面露不耐,才捧着肥硕的肚子离开。

房门开启又关闭,商州刺史的表情逐渐从无奈转为冷漠,他心情颇好的饮尽茶盏中的碧汤,笑骂了句,“比本官还会享受。”

上好的雨前春叶茶,只长在地势陡峭毒物横生的地方,每年不知多少采茶女和采茶郎要为这点茶叶丧命,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他不是喝不起这样的茶,只是不敢如同安业县令一样,明目张胆的在县衙里喝而已。

不枉他培养这个蠢货多年,特意在陛下将安业划为公主的封地后将这个蠢货调来安业做县令。

以这个蠢货只想要钱不顾性命的行事作风以及难看的吃相,早晚会触及安武公主的底线被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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