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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莫岣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会,才小心翼翼的搭在宣威郡主颤抖的背上。他抬眼看向与宣威郡主共同赶回长安的金吾卫,目光中满含凶狠的戾气。
“没!”宣威郡主疯狂摇头,抱着莫岣的双臂越来越用力。
情绪最上头的瞬间,她曾生出不管不顾的将安武公主的性别告诉莫岣的想法。
然而她只是哭的更凶,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不能说!
起码不能在没有想到该如何阻止阿耶为这件事发疯前,告诉阿耶这件事。
宣威郡主胡乱找了个不算是假话的理由,“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想阿耶。”
莫岣闻言,暂时放弃以目光拷问与宣威郡主共同赶回长安的金吾卫,认真的对仍旧在抽噎的宣威郡主道,“你可以派人给我送信,我会求陛下允你回长安。”
宣威郡主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倾泻而出。
莫岣的话无疑是在提醒她,他们父女的好日子都来自于长平帝。
过了许久,宣威郡主才红着眼眶松开抱紧莫岣的手臂,退后几步,边擦眼泪边转身找马,“别让陛下等急了。”
莫岣打了个呼哨,立刻有黑色的骏马呼啸而至,稳稳的停在莫岣面前。
他拉着缰绳,以目光示意宣威郡主上马,“你回府休息,明日再进宫即可。”
宣威郡主望着神骏的高头大马,心止不住的发软。
虽然她阿耶不会因为女儿离家许久,亲自到城外迎接的她。也不会因为想念女儿,主动请陛下允她回京。但会以平日里亲自喂养的宝贝神驹哄她。
她翻身上马,笑嘻嘻的对莫岣道,“我没事,阿耶想我,陛下也会想安武公主,说不定正望眼欲穿的等着我。”
见莫岣没有反驳她的话,宣威郡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率先打马朝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疾驰而去。
长平帝没有望眼欲穿的等着宣威郡主,他正拿着朱砂笔在写满人名的纸张上连续画圈,眉宇间的肃杀越来越浓重。
松年顶着来自长平帝的巨大压力,有条不絮的介绍纸上的人名。
“定北侯府的五郎君,嫡出三房的继室所出,于文一窍不通,于武资质平平,平日无至交好友。”
“他与安武公主的伴读李金环关系恶劣,据说是五郎君嫉妒李金环能得公主和郡王的青眼,曾在焱光帝十九年礼部尚书的寿宴上说家中九弟在家自称是狼,在外面却食贵人的咳,暗喻李金环为了讨好公主和郡王不择手段,丝毫没有勋贵之后的尊严。”
长平帝的笔锋毫不犹豫的落在这个人的名字上,面无表情的道,“下一个。”
几日前,关内道庆州怀安公主府送来密信,长平帝先是震怒,然后让松年仔细调查追着怀安公主跑去庆州公主府的人,列下份详细的名单给他过目。
松年连夜列下名单,依次去了解名单上的人。
早在将名单呈给长平帝的时候,他就料到长平帝会不痛快几日。
松年瞄了眼下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未免长平帝动怒,只能尽量委婉的措词,“陛下,定南侯府的十五郎君和十九郎君曾做过错事,不堪伺候怀安公主。”
您可以直接将他们的名字划去,免得听到更详细的信息生气。
长平帝听到这里就很生气,抬起眼皮看向松年时,眼尾已经不知不觉的下压,“说。”
松年于心中暗自摇头,嘴上却不敢耽搁,“十五郎君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个未婚妻是蒋家旁支。”
“嗯。”长平帝察觉到松年不想细说,正故意消磨他的耐心,索性放下朱砂笔,双臂抱胸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睨着松年,“定南侯府给了你好处?我给你十倍。你退给他双倍,还能留下八倍。”
“奴不敢。”松年怎么会看上区区定南侯府的东西,他是不想看长平帝再为怀安公主择婿的事生气。
见长平帝已经动怒,松年一改之前的吞吞吐吐,语速突然变快。
他专门去请教过太医。
如果无法避免动怒情况,最好能在短时间内发泄出怒火,千万不能频繁的重复动怒、消气、动怒的过程,容易做病。
定南侯府的十五郎君是庶房嫡长子,他的小青梅却是蒋氏旁支的嫡长女,二人勉强能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若是非要说是有人高攀,无疑是定南侯府的十五郎君。他只是定南侯的孙子之一,定南侯的爵位肯定不会落在他身上。等到定南侯府分家,十五郎君就只是六品官的儿子。
十五郎君的小青梅却是四品官的女儿,论血缘也能叫先帝蒋皇后一声姑姑。
因为双方母亲是从小的手帕交,定南侯又肯亲自去小青梅家中说和,蒋家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焱光二十一年,蒋家倒台,十五郎的小青梅被罚为矿奴,二人的婚事自然不再作数。
松年发现长平帝眼尾上扬似乎有要消气的趋势,连忙加快语速,“十五郎想办法用身量相似的人从矿场中换出蒋氏女,将其养在外面充当外室。十五郎随着怀安公主去庆州后的第三个月,蒋氏女在外宅中诞下个男孩。十五郎的母亲将孩子抱回她娘家,让人将蒋氏女充作奴婢发卖到江南。”
“定南侯府十九郎曾与人去过南风馆,身边的小厮皆斯文俊秀就是举止不够大方。”松年终究还是选择了更委婉的措词。
长平帝立刻拿起朱砂笔,将定南侯府后面的两个名字尽数划掉,力道大的险些将宣纸划破,语气却极平静,“让定南侯明日来见我。”
他不信定南侯会不知道亲孙子是什么德行!
松年应是,抓紧时间介绍下个踩雷的人。免得长平帝的气头过去再听到让他生气的话,形成生气、消气、生气的循环。
总而言之,目前正在庆州的长安未婚郎君,竟然只有两个想靠怀安公主延续自家风光的侯府世子,勉强还能让人看得下眼。其余人不是本身人品有问题,就是家中有让人难以理解的长辈。
长平帝定定的望着眼前画满红色痕迹的宣纸,喃喃道,“竟是我错怪她。”
无论是谁从这些歪瓜裂枣中挑选夫婿,都不会有结果。
门外忽然传来金吾卫的声音,“陛下,大将军已经携宣威郡主进宫。”
长平帝陡然回神,拿起面前的宣纸吩咐松年,“安排好时间。”
松年应是,暗自决定去找太医配些败火的药丸子备用。
名单上共有三十二人,其中名字上被画朱砂的人有三十个。
哪怕其中有多人出自一家的情况,陛下见完所有人也至少要用十天的时间。
算了,还是将这些人都集中安排在两日内解决,免得陛下天天生气。
长平帝闭眼等待莫岣和宣威郡主,脑海中仍旧是庆州的歪瓜裂枣。他在反省,是不是因为他在择婿的事上给了纪敏嫣太大的自由,所以才造成如今的情况。
敏嫣既没成婚也没为别人做过媒,甚至不知道在择婿的时候先仔细调查这些人的身家背景和曾经做过的事。
阿娘早就说过只帮他管理后宫,绝不会再操心其余的事。
姨母也不是爱操心的性子,恐怕只愿意为小四和小五操劳。
王皇后他没办法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她。
余下的庄妃、容妃之流也没比王皇后和钟淑妃好到哪里去。
下面的几个贵人倒是有眼界有人脉,但他不能让贵人去操持皇长女的婚事。
思来想去,似乎只能请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操劳。
莫岣和宣威郡主到达长平帝的书房时,长平帝已经在纪敏嫣的婚事难题上获得新的灵感,因此心情格外轻松。看到宣威郡主,立刻想起他对莫岣的承诺。
宣威郡主从踏入宫门起,心就紧紧提到嗓子眼的位置。
她开始后悔还在安武公主身边的时候,为什么要将所有时间都浪费在没有用的思考和纠结中。竟然没有问安武公主是如何对长平帝坦白,有没有在书信中提起过她。
“臣给陛下请安。”宣威郡主下意识的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磕了个沉闷的头。
长平帝发出声愉悦的轻笑,目光在宣威郡主单薄的肩背处打了个转,落到正在看宣威郡主的莫岣脸上,笑道,“宣威还是一如既往的机灵。”
宣威郡主悄悄抬头看了长平帝一眼,正对上长平帝含笑的凤眼,当即吓得脸色发白,立刻低下头死死的盯着地面。
陛下这个表情她熟悉!
当年陛下对蒋家人、对司空党都是笑的如此和善。
陛下定是已经知道,是她擅自给安武公主送春宫图,才导致安武公主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险些害的安武公主旧病复发。
所以陛下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她太机灵了不好,还是在说她不够机灵?
莫岣对着长平帝抱拳,“谢陛下夸奖。”
正在绞尽脑汁的思索,要如何绝境求生的宣威郡主听到莫岣的话,绝望的闭上眼睛。
几个月没见,她阿耶还是这般唉。
因为宣威郡主始终低着头,长平帝没办法从宣威郡主漆黑的后脑勺中猜出宣威郡主心中的想法,便将注意力都放在莫岣身上,他郑重的道,“我已经禀明叔公要认宣威为义女之事,半月后是叔公寿辰,正好让应邀赴宴的宗室和朝臣同时见证此事。“
“如今提前受了义女的大礼,我得给她个见面礼。”长平帝在摸向袖袋,仔细摩挲半晌,只有蝴蝶的轮廓,是他时常拿出来把玩的紫玉蝴蝶。
长平帝神态自若的从袖袋中抽出时空无一物的手,摘下腰间的盘龙玉佩递向身侧的松年,“等叔公寿辰时,我还有改口礼给宣威。”
松年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盘龙玉佩,缓步走到宣威郡主身边。
几个月前刚听闻长平帝准备认她为义女的时候,宣威郡主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喜悦和期待更多些。如今又听到这句话,宣威郡主却只觉得惊悚。
黎王和蒋家接连倒台之前,也曾频频受到长平帝的各种礼遇。
她瞥了眼玉佩上的五个龙爪,整颗心都打了个哆嗦。
即使是亲王和公主,也不能用五爪金龙作为衣服或装饰的纹路,这是逾制!
“臣不敢!”宣威郡主重重的磕头,因为过于慌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功不受禄,臣,才疏学浅”
长平帝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我认个义女而已,又不是选宰相,为何非要有功劳或者有才华?”
“小五与你投缘,他每次写例行问安的信,都要用大半张信纸告诉我,他的宣威阿姐有多好。无论他是开心还是沮丧,你都会陪在他身边。”说到这里,长平帝停顿了会才再次开口,语气中满含叹息,“我也与你父亲投缘。阿耶只为我留下岣兄和襄弟,襄弟尚且没有儿女,岣兄至今只有你一个女儿,我自然要将你视作亲女对待。”
宣威郡主明明已经快被吓破胆,以为半个月后清河郡王的寿辰就是她和她阿耶的祭日,听到长平帝满含真诚的话,慌张的情绪却神奇的安定下来,悄悄抬起眼皮去观察长平帝的神色。
长平帝对着宣威郡主笑了笑,“好孩子,拿了见面礼先起来,等到叔公寿辰那日再改口。”
话毕,长平帝自然的将目光移动到莫岣身上,仿佛兄弟间的闲话似的道,“贤贵太妃亲自抚养的德惠和王叔的幼子纪成都年岁渐长。德惠是先帝的亲女,只用吉利的词语为封号不能彰显帝女的尊贵。我打算在叔公生辰那日,顺便改封德惠为华阳长公主,等她出嫁时,再给她千户食邑。纪成是幼子,无缘清河郡王的爵位,封他为平国公,免得叔公和王叔整日为他担忧。”
莫岣认真的听着长平帝的话,掷地有声的道,“陛下英明!”
长平帝已经习惯无论他说什么,莫岣都会说‘陛下英明’的反应,他假装没发现仍旧跪在地上的宣威郡主正在偷偷观察他,随口与莫岣说了些对其余宗室的安排。
即使现在不说,他与清河郡王世子商议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避着莫岣。
宣威郡主在长平帝和莫岣的‘闲谈’中彻底恢复冷静,心中生出新的奢望。
长平帝不仅要认她为义女,还打算加恩其余宗室。
不,说不定长平帝原本就是想在宗室族长的寿辰加恩宗室,带上她才只是顺便!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阿耶会与人‘闲聊’。
虽然只是长平帝每有停顿的时候,她阿耶必有回应。经常出现前言不接后语,两人各说各的现象。但这对她阿耶来说,已经相当于在短短的时间内说完几日要说的话。
她阿耶知道安武公主的真实性别后会怎么样暂时不论,长平帝会不会看在她阿耶的面子上,饶过她一次?
也许她知道安武公主性别的秘密,仍旧能平安回到长安,见到阿耶,已经代表长平帝原谅她给安武公主送春宫图,让安武公主突然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松年发现宣威郡主逐渐放松,捧着手心的盘龙玉佩往前送了送,轻声道,“郡主快收下见面礼,莫要与陛下见外。”
宣威郡主已经不再像刚进门的时候那般紧张,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双手接过盘龙玉佩,在松年的搀扶中起身,“谢谢内监。”
长辈赐,不可辞,更何况是帝王赐?
别说长平帝只是赐给她块逾制的玉佩,就算长平帝赐给她毒酒,她也只能恭敬的接住。
宣威躲到莫岣身后遮挡脸上的苦涩。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理解朝臣为什么会对帝王有天然的恐惧和敬畏。
如今她唯有庆幸,让她恐惧的帝王是长平帝这般还算是讲理的帝王,而不是焱光帝那般仿佛疯狗似的帝王。
长平帝与莫岣说了会话,做出才想起宣威郡主的模样,随意问了宣威郡主几句,有关纪新雪的事。
见宣威郡主满嘴皆是纪新雪的好处,长平帝心下十分满意,又命松年开库房赏给宣威郡主些只做贡品的丝绢。
从这天起,长平帝就像是忘记宣威郡主这个人。既没有单独召见宣威郡主,询问宣威郡主有关纪新雪性别的事,也没计较宣威郡主挂着金吾卫的职却不进宫当差。
长平帝用两天的时间见了许多人,训斥他们教子不严、治理家松懈。但凡没有实职的人统统撸掉虚职,又实职的人也要降半级,罚半年的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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