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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纪璟屿在灵州独木难支,随时都可能面对更大的困难。虞珩和纪新雪虽然极不愿与对方分开,却没有耽误赶路。
纪新雪又与虞珩同行三日,在即将到达岐州时停下脚步。
按照他们原本计划去寻纪璟屿的路线,虞珩会顺着岐州北上,路过泾州、原州到达灵州。
奉天城外十里长亭,纪新雪负手而立,久久望着虞珩离开的方向。
宣威郡主小心翼翼的观察纪新雪的表情。
今日的纪新雪,是个让宣威郡主觉得完全陌生的人。
穿着朱红色长袍,头戴明珠发冠的少年郎腰背挺直,眉宇间皆是沉静的锐利。
即使早就知道安武公主是郎君而非女郎,突然见到纪新雪改变穿着的宣威郡主,仍旧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的记忆真的没有出错?
如此俊美风流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长安第一美人。
“你要是舍不得就追上去,再送襄临郡王几日。”宣威郡主小心翼翼的提出建议。
虽然没在纪新雪脸上看到任何类似伤心的情绪,但宣威郡主能肯定,纪新雪的情绪远没有表现出的平静。
“不必。”纪新雪哂笑,毫不犹豫的拒绝宣威郡主的好意,率先转身走向牵马等待的金吾卫。
此时因为不舍送到岐州。
然后呢?
再因为不舍送到泾州、原州、甚至是灵州?
长平帝虽然不许纪新雪去灵州,但也没让纪新雪立刻回长安。
纪新雪和宣威郡主在奉天停留半日,本打算像之前在华州、华阳等地那般游玩,仔细感受奉天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然而仅仅过去半日,纪新雪就深觉无趣,忽然没了游玩的兴致。
翌日,纪新雪和宣威郡主悄无声息的返回长安。
他们踩着二月的尾巴到达钟淑妃所在庄子,看到又丑又秃的小孔雀。
又过半个月,朝臣终于在京畿各地突然同时对百姓讲解新政的时候,惊觉长平帝想要改税制。
刚因为是否施行新政之事尘埃落定而平静下来的朝堂,再度混乱不堪。
这是长平帝登基以来,受到来自朝臣的阻力最大的时刻。
当年‘蒋半朝’还在的时候,世家要与‘蒋半朝’争锋,没有投靠‘蒋半朝’的朝臣看长平帝奇货可居。长平帝虽然会受‘蒋半朝’的压制,但朝堂从来不曾缺少为他说话的人。
‘蒋半朝’倒下,白千里带着先帝心腹归顺,长平帝数次梳理朝堂提拔心腹,威严越来越重。
年初长平帝想要推行新政的时候,朝臣们虽然屡次阻止,但皆是劝说,从未有强迫长平帝改主意的意思。大有长平帝问他们的意见,他们必然不会同意,如果长平帝直接下旨,他们也不可能抗旨不遵的意思。
因为长平帝非要朝臣们‘心服口服’,是否在京畿推行新政的事,才会迟迟无法尘埃落定。
陡然惊闻新政的具体内容,朝臣们态度立刻发生改变。
新政不是简单的‘改税’,几乎是将已经施行近千年的税法彻底推翻,重新建立。
一千八百年前,姜朝制定‘人头’税。
此后无论经历多少个朝代,有多少帝王试图改税,皆是改变税种、税额或是其他限定条件,从未有人想要改变税收的本质。
京畿衙役们对百姓讲解的新税法却是‘土地’税和商税并行。
两者的区别在于,同样是五口人家。
前者是远近闻名的富户,家中有良田二十倾。
后者只是普通村民,家中满打满算只有百亩地。
按照‘人头’税,两户每年需要交给朝廷的税数额一模一样。
按照‘土地’税,前者拥有的土地是后者的千倍,交税的数量也是后者的千倍。
如果是在县城或府城,便以全家做长工或摆摊的五口之家和开酒楼的五口之家为例。
按照‘人头’税,两户每年需要交给朝廷的税数额一模一样。
按照‘商’税。
做长工的人无需交税,摆摊按照位置交税,最差的位置每隔三日只要一枚铜板,最好的位置每日五枚铜板。
开酒楼的人以账册上的流水,按照特定的比例交税,数额远超摆摊。
以衙役为百姓举例时的算法,后者每年交税的数额至少是前者的几十倍。
只是家底相差悬殊的百姓便能有如此大的差距,更何况是与百姓相比,家底极丰厚的朝臣们以及他们的家眷?
不仅以崔太师和英国公为首的世家悔不当初,生怕会因为这件事被整个朝堂和所有写下万民请愿书的人记恨,日日夜夜请求长平帝取消新政。
白千里、司徒、司空等人皆不肯表态,任由他们的门生故旧在大朝会对长平帝以死相逼。
就连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条件站在长平帝身后的宗室和勋贵,也不约而同的在朝臣们为改税抗议时保持沉默。
纪新雪听闻长平帝的困境,曾想悄悄溜回长安。
作为已经在安业的商洛施行过新政,切身实地的感受过各种阻力和惊喜的人,他早就考虑过大规模推行税改时可能遇到的种种阻碍。
如果他能和朝臣们当面对峙,定能在大义方面占据上风,缓解长平帝的压力。
可惜纪新雪还没看到长安城的大门,就在半路被金吾卫拦下。
长平帝为了哄他暂时不要回长安,甚至允许他带钟淑妃去安业和商洛游玩。
纪新雪无奈之下只能原路返回,每日根据从长安传到庄子的最新消息,写封出主意平息朝臣情绪的信,令金吾卫送回长安。
长平帝每日都会给纪新雪回信。
但凡采纳的建议,皆会在几日后告诉纪新雪具体的效果。没有采纳的建议,也会告诉纪新雪为什么没有采纳。
除此之外,长平帝还会在信中为纪新雪布置功课。
内容大多与朝堂相关。
如朝臣甲和朝臣乙狼狈为奸,影响朝臣子、午、卯、酉,令纪新雪想办法让朝臣甲和朝臣乙分道扬镳,最好能反目成仇。
无论纪新雪出什么主意,长平帝都会让纪明通去实践,过程中免不了意外横生、鸡飞狗跳......好在长平帝无所不能的人设从来不崩,总是能及时为他们收拾烂摊子,用令人回味无穷的精妙手段,将已经惨不忍睹‘九连环’变回原样。
随着纪新雪和纪明通的友谊小船在粉身碎骨和乘风破浪之间反复横跳,纪新雪为长平帝出的各种主意被采纳的概率越来越高。
久而久之,虽然长安的大朝会、小朝会仍旧每天吵的天翻地覆。朝臣们轮番脱帽、去衣、撞柱,无所不用其极的试探长平帝的底线,坚决抵制长平帝想要推行新政的想法。
纪新雪却不会再因为这些消息烦躁。
四月,朝臣们再也想不出新的说辞反对长平帝推行新政时,长平帝才拿出纪新雪第二次去封地巡视,在商州、安业改税的成果。
看到整齐罗列在木箱中的账册,朝臣们更深刻的认识到长平帝的决心。
推行新政对长平帝来说不是心血来潮,是谋划已久。
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坏的处境。
喧闹的朝堂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朝臣们不再做无用功,逐渐恢复气度和从容,暗自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安业和商洛的账册上,试图从‘本质’否定新政。
与此同时,安武公主四个字悄无声息的在朝臣们心底落下厚重又清晰的烙印。
同月,纪新雪终于收到虞珩的信。
不是一封信,是在路上积攒整整半个月的信。
虞珩在信中告诉纪新雪,去灵州巡视封地与去商州巡视封地是截然不同的经历。多年的默契让虞珩不用询问就能知道纪新雪最关心什么事,写在信上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的牵动纪新雪的心神。
纪璟屿很好,虽然赶到灵州就遭遇刺杀,但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因此受到惊吓,反而因为这件事意外得到北疆武将的认可。
作为长平帝的嫡长子,纪璟屿虽然幼年时受到生母的影响良多,以至于天生温吞善良的性格再也无法纠正,但他同样凭借十几年如一日的勤勉,成为嫡长子中的‘六边形战士’。
遇到刺杀后,纪璟屿立刻增加每日练武的时间。他身形高大又有坚持不懈的基础,很快就引起了北疆武将的注意。
北疆武将首先是虞朝的朝臣,还是因为长平二年成功伏击突厥,对长平帝忠心耿耿的朝臣。
他们对纪璟屿的不满,只是下意识的看不起柔弱的人而已。
见到纪璟屿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不堪,北疆武将不仅立刻对纪璟屿改观,还争抢着教纪璟屿‘杀招’防身。
以纪璟屿的好脾气,只要没有利益冲突,没人会觉得他讨厌。
只过了半个月的时间,纪璟屿就在军营中多了十几个‘阿兄’。
看到这里,纪新雪忍不住摇了摇头,暗自庆幸虞珩及时赶到。
如果纪璟屿是普通皇子,别说在军营中有十几个‘阿兄’,就是有几百个‘阿兄’也没什么问题。
可惜纪璟屿不是普通皇子,他是长平帝的嫡长子,未来的太子。
他可以礼贤下士,但不能没有威严。
这不仅对纪璟屿不利,对北疆武将们也没有好处。
相比之下,从小就顶着小郡王的名头在各色目光中长大的虞珩,远比纪璟屿懂分寸。
虞珩和纪璟屿在灵州王府休养七日,顺便等待李金环和林蔚追过去。又去军营中停留七日。
最后偶一封信寄出的时候,虞珩和纪璟屿已经离开灵州,借口想要巡视长城,实际却是开始‘寻宝’。
两个月之内,至少能知道‘藏宝图’上标注的地点曾经是否存放过宝物。
除此之外,虞珩还会在信中详细写下他赶往北疆的路上和在北疆见到的风土人情。
看着信上的文字和信封内附带的各种简笔画,纪新雪仿佛正在亲眼见证虞珩的所见所闻。
纪新雪转头看向窗台上仍旧丑的可怜却不怎么秃的小孔雀,在空白宣旨的角落画下小孔雀的模样。
因为每日都会给虞珩写信,从昨日到今日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
纪新雪画完丑孔雀后沉吟半晌,在大片空白的地方画了支瑰丽精美的孔雀珐琅,仔细标注大小,刚好能系在腰间。
他在宣纸的末尾问虞珩喜不喜欢珐琅孔雀。
如果虞珩喜欢,他就让安业珐琅窑的匠人照着图纸烧制出两只最完美的珐琅孔雀,他和虞珩每人一只。
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也会让人将图纸送去珐琅窑,随便珐琅窑的人用来烧制腰坠或首饰、铜牌。
想着虞珩离开灵州后,他们的通信会变得更加困难,完全不能确定是哪封信先到,纪新雪特意在信的末尾写下日期。
半个月后,纪新雪从朝堂得知虞珩‘寻宝’的战绩。
‘灵王和襄临郡王围猎时掉入地洞。因为洞口又深又小,即使有护卫在上面扔绳子,下面的人想要上去也不容易,襄临郡王便想将随身的佩剑插入石壁中借力。没想到随手挥剑,竟然将石壁凿碎,露出石壁后整齐叠放的金砖。’
因为还没收到虞珩的信,纪新雪无从得知这个故事是否真实。
别人都在关心襄临郡王随手挖出多少金子,只有纪新雪在后怕。他暗自庆幸金砖摞的够结实,没顺着虞珩凿破的地方砸出来。
否则......以虞珩身上的玄学,纪新雪合理怀疑,金砖的数量足够将当时正掉入地洞的虞珩和纪璟屿活埋。
相隔三日,纪新雪收到虞珩的信。
虞珩在信中告诉他,掉入地洞和找到金砖的过程都是意外。
熟知北疆地形的老兵根据藏宝图推测出的藏宝地点,不是他们找到金砖的那座山。他们当时只是想要经过那座山,去另外的山头挖宝。
因为山上突然起浓雾,虞珩才会不小心踩入金吾卫没有发现的地洞,纪璟屿想要拽住虞珩却没来得及用力,也掉了进去。
纪璟屿不想让朝臣因为这件事攻讦虞珩,特意在奏折中误导朝臣,让朝臣以为是他先掉进地洞。
这处山洞□□有五十万两金砖、二十万两白银、各种成色的红宝石五十斤、上等好玉六十斤。
将所有‘宝物’都折合成金子,差不多价值六十万两。
消息在长安传开时,已经是五月。
纪新雪特意让人去盯以崔太师和英国公为首的世家,对此有什么反应。
头一日,英国公老夫人突然大病、始终竭尽全力阻止长平帝施行新政的英国公也跟着病倒、英国公夫人本就体弱多病,受不了婆母和夫君接连病倒的打击,当夜便发起高热。
崔太师没有老母亲可以病倒,只能让崔太师夫人病倒。
非常有趣的是,崔太师夫人是去看望过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后才病倒。崔氏的人一口咬定,崔太师夫人是被英国公府的女眷连累。
崔太师与夫人伉俪情深,只比英国公多坚持两天,就主动上折,声称身体不适,无法再顾及政事,请求长平帝允许他暂时休息。
长平帝不仅立刻批复崔太师的折子,赐下数种好药,还以御史台不能没有崔太师为理由,提拔大理寺少卿去御史台‘帮忙’,任左佥都御史。
只用仅仅七日的时间,朝堂就悄无声息的消失许多面孔,其中包括所有的世家家主和各种能与世家扯上关系且交情匪浅的人。
纪新雪再次在信中询问长平帝,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长安。
他知道长平帝不许他回长安,不是因为他当初不打招呼就偷偷溜出长安生气,是想要保护他,避免他因为新政成为朝臣们的出气筒。
如今已经有世家做完美替死鬼,纪新雪觉得他可以不必再特意避风头。
想到最近两个月以来,世家的所作所为,纪新雪都想用虞珩‘挖’来的金子打造个‘好人’匾,送给世家。
先因为祁延鹤方寸大乱,在没弄明白长平帝想要推行的新政具体是什么内容时就贸然站队。耗费累年积攒的底蕴和大量人力物力,弄来万民请愿书,让反对新政的朝臣哑口无言。
如今又在长平帝和朝臣之间的博弈接近尾声的时,主动退出朝堂,以血肉之躯吸引朝臣的全部目光。
如今是五月中,按照新政,最多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就会开始征收长平六年,上半年的税。
长平帝先隐瞒朝臣新政内容,直接将其告诉百姓的行为,堪称不给朝臣留半点余地。
收税的人是吃皇粮的衙役和京郊大营的军卫,大部分交税的人是兴高采烈的百姓。
朝臣们在一开始,就失去煽动百姓的机会,只剩下说服长平帝和对长平帝妥协的两个选择。
随着时间的推移,推行新政的结果越来越清晰。
没人能动摇长平帝,只能朝臣们妥协。
平白失去大量钱财,朝臣心中绝不会痛快。
他们不敢对长平帝不满,改税的‘源头’纪新雪又从年后就在养病,始终没有出现在人前。
当初在众多反对声中拿出‘万民请愿书’支持长平帝推行新政的世家,理所当然的会成为朝臣的出气筒。
纪新雪不知道世家是因为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才主动退让,约定各家家主同时退出朝堂。还是因为与前朝余孽有牵连,看到虞珩和纪璟屿找到白家在关内道的藏银心虚,所以才同时淡出朝堂避风头。
他只知道,朝臣们会因为世家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更多的目光投入在世家身上,忽略他的存在。
事实证明,经过长平帝的调.教和纪明通的折磨,纪新雪确实进步许多。
时间进入六月时,世家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成为过街的肥老鼠。
崔太师、英国公等人提前淡出朝堂的行为,非但没能让肉痛的朝臣们心软,反而因为世家毫无反手之力更加有恃无恐。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崔氏和祁氏之外的世家就接近于回到焱光朝时的境遇。
期间纪新雪曾数次收到来自英国公府的信。
这些信大多来自英国公夫人,最后几封却是英国公的亲笔信。
从求纪新雪出手保全世家,到暗示纪新雪,世家如今的凄惨是因为替长平帝出力,给纪新雪背锅。
纪新雪暗自可惜虞珩不在长安,没能立刻见到英国公夫人和英国公丑恶的嘴脸,将所有信都留在专门的木盒中。
八月初,虞珩和纪璟屿回到灵州。
巡视北长城期间,两人机缘巧合的遇到各种奇事。
如‘想要爬出地洞时,随手凿出金砖。’、‘买的空宅中藏有大量金银。’、‘捉迷藏躲入枯井,恰好发现金银’......
得到的所有金银财宝都折算成黄金,足有一百五十万两。
长平帝在六月时收到大笔税款,懒得让纪璟屿和虞珩专门将这些金银运回长安。他令两人将金银分成三份,关内道边军、河北道边军、纪璟屿和虞珩各自得一份。
纪璟屿和虞珩收到旨意后立刻上折,称愿意将他们的那份也分给关内道边军和河北道边军。
长平帝大喜,在大朝会上大肆称赞两人,赐纪璟屿五千户食邑,赐虞珩亲王仪仗,令两人尽快将金银发放到边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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