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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边疆忽然传回急报,靺鞨再度南下,对河北道北方要塞发起猛烈的进攻。
同日,纪新雪拜别钟淑妃,悄无声息的回到长安。
他先去安国公主府,将虞珩交给他的那封信交给林钊,让林钊将信烧给安国公主。
林钊却没伸手,他笑着对纪新雪道,“臣永远只是公主府的奴仆,不敢代替郡王将祖舅爷的信送给大长公主。”
纪新雪捏着信封的手稍稍用力。
林钊明明知道,虞珩从未将他和林蔚当成奴仆。
“不如您替郡王将信送给大长公主?”林钊目光柔和的望着纪新雪,“您既是与郡王幼年相交的好友,又是大长公主的小辈,于情于理都比我更适合进入祠堂。”
纪新雪目光定定的凝视林钊。
昔日虞珩年前祭祖的三日,他从来都不会打扰虞珩。
因为他不该进安国公主府的祠堂。
“嗯”纪新雪应声,终究还是没有违背心意,“准备些贡香和祭品。”
在安国公主府耽搁了些时间,纪新雪回宫时大朝会刚好结束。
他顺着与正要出宫的朝臣相反的方向前往凤翔宫书房,冷淡的对主动的行礼的朝臣们颔首示意。
因为每日都有通信,虽然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但纪新雪半点都没觉得长平帝陌生。
他仍旧如幼时那般,走到长平帝的桌案前才肯停下脚步,“阿耶。”
长平帝随口应声,批复完手上的折子才抬起头,“你还知道回来?”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与长平帝对视,试图唤醒长平帝的良心。
半晌后,纪新雪忽然深深的低下头,闷声道,“我知道错了。”
长平帝眼中浮现诧异,将原本打算放入砚台中的毛笔顺手放在桌案上。
“知道错就好。”长平帝眼含探究的盯着纪新雪漆黑的脑瓜顶,忽然道,“靺鞨南下,阿不罕冰请战,你怎么看?”
纪新雪保持低着头的姿势没动,仿佛正陷入愧疚。
“你......”
长平帝眼中的迟疑越来越浓,忽然弯下腰去看纪新雪的脸色,正对上纪新雪黑白分明的眼睛。
狡黠的凤眼中哪有半分愧疚?
只有毫不掩饰的得意。
长平帝顿时脸色大变,冷笑着伸出手去掐纪新雪的脸。
呵,在外面半年也没学会老实。
“阿哟!窝得脸兽感不好,你去拟宝珊!”纪新雪含糊不清的提出抗议。
长平帝不为所动,直到发现纪新雪的脸侧泛红才松开手,嘲笑道,“看你娇生惯养的样子,要是真去了北疆,刮阵寒风都能让你的脸脱层皮。”
纪新雪捂住脸点头,“阿耶英明。”
才不会,他可以在脸上围纱巾抵挡寒风。
长平帝冷笑,笃定的开口,“又在想什么鬼心思。”
“真的没有!”纪新雪以真诚的双眼与长平帝对视。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当然是希望阿耶长命百岁,福寿永昌!
最好能老当益壮,弟弟妹妹多多益善。
他可以帮忙带弟弟妹妹,保证都养的白白胖胖。
两人对视良久,长平帝的脸色逐渐缓和。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懒洋洋的倚靠在御案上。
今日难得早起,又在安国公主府祠堂被烟熏了许久,难免会犯困。
“阿耶,你刚才说......”纪新雪睁大眼睛,困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阿不罕冰请战?”
是他听错了,还是他记错了?
他记得礼部已经给纪敏嫣和阿不罕冰定下婚期,距离现在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如果阿不罕冰去了北疆,未必能在婚期前回长安。
长平帝冷哼,从右手边的折子中随手抽出一本扔给纪新雪。
纪新雪麻利的翻开的奏折。
左侧的突厥文他看不懂,右侧的行书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纪敏嫣不仅同意阿不罕冰耽误婚期去北疆,还亲自上折为阿不罕冰说话。
经过最初的难以置信,纪新雪居然觉得很合理。
让阿不罕冰去北疆,无论是对阿不罕冰还是对纪敏嫣都有很多弊端。
因为阿不罕冰的身份,他去北疆,不仅会受到虞朝人的排挤,还会吸引靺鞨人的疯狂围攻。
唯有不存在任何争议的战功,才能平息各种恶意的揣测,这对只是勉强能听懂汉话的阿不罕冰来说,绝非易事。
纪敏嫣同样承担巨大的风险。
虽然还没成婚,但礼部已经为她的大婚准备几个月,差不多整个朝堂都知道她和阿不罕冰的婚事。
万一阿不罕冰在北疆行差踏错,纪敏嫣肯定会被连累。
哪怕阿不罕冰只是平庸,也会有人以此嘲讽纪敏嫣。
也许正是因为阿不罕冰明知道此行有巨大的风险,仍旧因为各种原因,愿意拼尽全力的去试,才能得到纪敏嫣的青眼。
纪新雪悄悄抬起眼皮观察长平帝的脸色,发现长平帝虽然满脸复杂,眼中却有赞扬。
看来阿不罕冰十有八九可以如愿,前往北疆迎战靺鞨。
希望他能平安回来,与阿姐修成正果。
纪新雪将折子放回原本的位置,小声问道,“靺鞨忽然挥师南下,是因为一百五十万两金子,还是因为突厥王庭或前朝余孽?”
白家将多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悄无声息的运送到关内道最靠近北长城的地方,定是抱着想将这些金银财宝送给前朝余孽的心思。
这笔钱被虞珩和纪璟屿大张旗鼓的截胡,前朝余孽和突厥能咽的下这口气就怪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靺鞨挥师南下的事,纪新雪很难不多想。
长平帝点头,嘴角的笑容逐渐玩味,“这次前朝余孽调遣靺鞨,并没有经过突厥王庭。”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仔细品味长平帝的话。
‘调遣’
前朝余孽是主,靺鞨是从?
凭什么。
是有□□是金银。
他当初凭借江南商圈的利益网,推测白家至少隐藏二百万两金子或等价的白银。
如今纪璟屿和虞珩只找到总共价值一百五万两金子的财物,缺少的那部分钱财,多半已经落入前朝余孽手中。
五十万两金子能做什么?
如果前朝余孽有保护这笔金子的能力......起码会在北方深处有不依附任何人,唯独属于自己的力量。
“阿耶,我们是不是想错了?”纪新雪眼中闪过恍然,喃喃道,“也许前朝余孽在突厥王庭,从来都不是寄人篱下。”
从当年长平帝佯装围攻江南,前朝余孽能轻而易举的说服突厥奇袭北长城。再到最近纪璟屿和虞珩断前朝余孽财路,靺鞨立刻南下。都能看出前朝余孽对突厥和靺鞨的影响很大。
“你还记不记得猎山行宫的刺客?”长平帝反问。
纪新雪立刻点头,猎山行宫委实给他带来不小的心理阴影,他精神不好的那段时间,经常会梦到那夜发生的事。
梦中的刺客能变成大蜘蛛,也会变成无头鬼......反正不会是人。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不喜欢只听别人说,不会自己思考的人。
压顺着长平帝的提醒往下想,试探着问道,“他们与前朝余孽有关?我曾为拖延时间与刺客交谈,他们给我的感觉和内吾的人差不多,好像、不太聪明。”
长平帝眼含赞赏的点头,从荷包中拿出用油纸包着的冰糖给纪新雪。
“不是他们像内吾,是内吾像他们。”长平帝转头看向抱着金刀坐在角落宽椅上的莫岣,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先祖是按照前朝秘法训练暗卫。
纪新雪闻言,心猛地打了个哆嗦,看向莫岣的目光满是惊恐。生怕莫岣会突然被前朝余孽控制,提着金刀砍过来。
莫岣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面对父子两人神色各异的注视,竟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奈,难得有主动开口解释的想法。
“我的主人只有先帝和陛下。”他认真的对纪新雪道。
纪新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怕鼓掌过于突兀,只能以热切的目光赞扬莫岣的职业精神。
莫岣默默起身走到门边,以背对长平帝和纪新雪的姿势站定。
纪新雪剥出油纸包中的冰糖放进嘴里压惊,断线的思维逐渐恢复正常。
猎山行宫的刺客与内吾出自‘同源’,代表前朝余孽不仅有白家这样的旧臣供养,是突厥和靺鞨的座上宾,还有能力养暗卫。
等等......他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既然出自‘同源’,内吾不可能认不出刺客!
纪新雪的凤眼几乎瞪成圆形,仿佛突然受到惊吓的小猫。
长平帝抬起手,怜惜的抚过纪新雪的头顶,低声道,“先帝让金吾卫别管他们,阿兄曾以为他们是先帝另养的暗卫。”
纪新雪用力吸了口甜味续命,艰难的理解长平帝的话。
防儿子防妻妾防宗室防朝臣的焱光帝,竟然被前朝余孽‘破防’?
明知道猎山行宫中有来路不明的暗卫,居然只是让金吾卫驱逐来路不明的暗卫,不许来路不明的暗卫靠近内宫而已。
这......人之将死,心理变态?
狗皇帝!
因为焱光帝,纪新雪反而忘记对猎山行宫刺客的心理阴影。
他重新梳理从长平帝口中得到的信息,短短时间内饱受惊吓的心逐渐放松。
从长平帝登基到现在,除了猎山行宫的刺客让长平帝猝不及防,余下的每次较量都是长平帝占据上风。
前朝余孽如同阴沟中的老鼠似的由暗转明,暴露的底牌越来越多,仍旧拿长平帝和虞朝没有任何办法。
暗卫虽然好用,但限制非常大,不可能大量投入在战场。
长安皇宫中的金吾卫足,以防备前朝余孽养的暗卫。
前朝余孽就算是能让靺鞨与突厥同时南下,以虞朝如今的国力和兵力也不会怯战。
“阿耶,我也想......”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平帝无情打断。
“不,你不想。”
话毕,长平帝转头看向与纪新雪相反的方向。
纪新雪大步绕到长平帝面前,信誓旦旦的道,“我保证到北疆后就装病,绝不会给阿兄添乱!”
现在与纪璟屿刚到北疆时形势不同。
纪璟屿已经在北疆将领中建立威望。纪新雪有信心在北疆做个安静的‘隐形人’,绝不会让任何人注意到他。
长平帝盯着纪新雪含着期盼的眼睛,语气莫名深沉,“你阿兄在北疆。”
纪新雪愣住,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阿兄在北疆。
阿兄在北疆,他就不能去。
是因为突厥随时都有可能南下,他和阿兄是阿耶唯二的皇子?
长平帝拍了拍纪新雪的肩膀,以笃定的口吻道,“北疆早有准备,突厥越不过北长城,璟屿和凤郎都不会有事。”
即使灵州失守,他也为纪璟屿和虞珩安排好了完美的退路。
但......世事无常。
即使是为了女儿们,他也要保证长子和小五,至少有一个人在他身边。
纪新雪又轻又快的眨眼,忽而扬起灿烂的笑容,“嗯,肯定不会有事。”
翌日,纪新雪穿着公主朝服出现在小朝会,宣称病愈
三日后,长平帝派二十万大军支援河北道,阿不罕冰作为先锋随军出发。
九月,突厥忽然出兵南下,将所有兵力都堆积在灵州北方。
灵王和襄临郡王亲自前往长城督战。
消息传开后,因为靺鞨与突厥同时南下而慌乱的民心逐渐平稳,北地军民再次展现其坚韧的一面。
长平六年十月。
虞朝士兵与靺鞨在大雪封路前的最后一战。
名为阿不罕冰的前锋绕路冲入靺鞨王帐,斩杀主将阿不罕捺,火烧靺鞨粮草,导致靺鞨军心溃散,虞朝大捷。
同月,长城也开始飘雪,突厥却迟迟不肯吹响最后一战的号角,也不肯轻易退兵,仿佛是缩在阴暗角落蓄势待发的毒蛇。
襄临郡王以身为饵,仅带三千人主动去突厥营帐附近主动叫阵。
突厥果然没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五万大军倾巢而出,只为活捉襄临郡王。
襄临郡王且战且退,将突厥大军引入关内军提前布置的陷阱中,成功留下五千人。
余下的四万多人仓皇逃回营帐......哪里还有营帐?
只有仿佛永不停歇的大火。
此战同样是虞朝大捷。
手握长刀的小将因悍勇有谋闻名北疆,数位将军皆道定北侯府后继有人。
北方的战火因为大雪暂时熄灭,纪新雪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长平六年的第二次税收即将开始。
他要整理长平六年京畿施行新政后的所有税收账册,仔细找出有待改进的地方,为年后向全国推行新税法做好准备。
改税的效果不仅长安的朝臣能看到,外地的朝臣同样能看到。
总税收大幅度增加,底层百姓手中的余钱也变多,家中有恒产的人却忽然损失大量金银。
仅仅一年的时间,就让损失金银的人哀声怨道。
明年将是新税法最难的一年。
只有已经尝到新税法好处的京畿百姓,才会拥护新税法。
反对新税法的人却有长安朝臣、各地朝臣、乡绅、商人......
双方相比,无疑是反对的声音更大、更多。
如果能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在更多的地方施行新税法,尝到甜头的百姓越来越多,拥护新税法的人会越来越多。
若是不能,新税法大概率昙花一现,彻底消失。
长平六年的除夕,纪新雪整日都在整理文书,统计数据,即使是除夕宫宴,也没让他感觉到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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