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汉魏交兵(接第七十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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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其实并不想这么早把季汉交到你的手上,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老了,糊涂的厉害,与其做一个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让后人耻笑的君主,还不如早早交出权力,乐得自在。我前些日杀了内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下类似之错,史笔如刀,我一生清名,难道就毁在此时?你不掌大位,就不仅仅是对不起季汉,更是对不住为父对你的期望了。”
我含泪点头。
“不过,你要想接权,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你要答应我,击败曹丕和孙权,莫堕了你爹爹一生的名声。”
“是。”我应着。
“第二,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怀疑孔明,他是季汉的支柱和保证,季汉的兴盛,系于他一身。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为而治么?儿子,在孔明这样的属下,你可以无为而治的。”
“嗯,我知道了。”
“第三,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伤害你的兄弟。天家没有亲情,但是,老了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亲情的人,会是多么的孤寂啊。”
“放心吧,父亲。儿子知道什么是亲情了,日后也绝不会再做出伤害亲情的事来。”
“好了,你去吧。唤孔明、张飞、马超三人进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是。”我悄悄退出来。由于形势的危急,父亲病倒的消息被严格的控制住了,除了几个近侍和孔明诸人,连星彩都不知道此事。皇后与我两个弟弟自然是不能瞒的,他们也来到殿口等着。我向吴氏行礼道:“参见母后。”
吴氏道:“罢了,你父皇还好?怎么就病得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的口气还是淡淡的,但不难听出其中的责怪。我不想顶撞于她,只道:“父皇自大病那一场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次曹丕来攻,太过劳累,才病倒的。这也怪我,没有照顾好父亲。”
听我主动承认没照顾好父亲,吴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安的向殿中望。她是大家的女子,讲究一个稳定和端庄,此时虽然急切的想知道殿中正在发生什么,但没父亲的话,却不敢进去。前几日她当我面的那句暗示父亲的话,让我知道她心中有所期盼。毕竟我不是她的儿子,她有些想头也无可厚非。只是,她不清楚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实力。季汉天下,并不是只靠血缘就能延续下去的。
我的两个弟弟刘永和刘理毕竟还小,没那么多的心事,也不会想什么帝位,他们只是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安,四眼黑黝黝的眼睛,一会儿望望他们的母亲,一会儿望望我。
良久,孔明三人终于出来了。他们向我拜倒:“参见陛下。”
“你们在说什么!”饶是吴氏有沉稳的名字,此时也不由尖声叫起来。
“太后。”孔明从容而清晰的说道,吴氏听孔明叫她太后而不是皇后,不由身子一抖,孔明接着道,“陛下已决定将帝位传与太子,避位为太上皇。请太后入见。”
吴氏面对孔明三人,也不敢多言,匆匆入殿去了。不一会儿,隐隐听是殿中吴氏的哭声,突然有一高声:“陛下欲置我母子于何地也?”接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由大感尴尬。在历史上从来没听说过吴氏太后与我有过任何的芥蒂,难道是我在宫中的行事,让她感到不安了么?想想我曾拒绝她探视父亲的病,也曾因父亲不接回孙尚香转而娶她一直以来对她心存怨意,不由也是感到微微惭愧。算了,不与她计较了,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父亲说得对,天家没有亲情,可是没有亲情的人,是最孤寂的。
刘永抬头问我:“哥哥,我娘怎么哭了?父皇怎么了?”
我轻抚他的头:“没什么,母后和父皇在说话。什么事都没有的。哥哥也会照顾你们的。”刘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刘理却道:“我才不要你照顾,我有娘亲照顾呢。”
这时父亲让大家都进去。父亲道:“我其实,很早就想把位子传给阿斗了,但一直想等一等,把季汉搞得再好一点。等来等去,却等到这个最艰难的时候。我那天,几乎把阿斗杀了。我已不再是我,我已不能掌管这个江山。所以决定传位。你们都是我的肱股和家人,所以把你们叫来,言明此事。此后朝中诸事,皆由阿斗与丞相、翼德、孟起共同商议决断。孔明,阿斗年轻,翼德与孟起皆是武将,朝中之事,你多费些心。由于曹魏来攻,为免引发内变,此事不宜对外传扬,待击退曹丕,再行召告天下。”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父亲的思路很有条理,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众人屏息凝神静听着,他的回音在殿中悠悠的回荡,中间夹杂着吴氏的几声抽泣。
我伏在地上,心中发酸。不知为什么,从前一直想得到父亲那个位子,可此时得到了,却又感到不忍。父亲其实并不如我从前想的那样无情,特别是今年以来,他在一心为我着想。他的一生都是为了天下,所有的作为都是为着那一个核心的。我小时候经常不喜欢他,甚至怨恨他,但是我的性格却越来越象他。以至现在我想起他的生平,都是充满同情,包括抛弃妻子,包括摔我,觉得那些做为再自然不过。
季汉的重担,已经落到我的肩上了。此刻,我没有激动,没有兴奋,也没有恐怖或感慨,头脑里反而一片清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知道当前的重点是什么,我轻轻的,在父亲伸向我的手上握了一下,告诉他我的决心。
“你们都出去吧,今日之后,我不再参与政务。阿斗,打败曹丕,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父亲放开我的手,轻轻挥了挥,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儿臣告退。”
宫门重重的关闭了。
一个属于父亲的时代关闭了。
历史的风烟,老却了英雄,凝固了传说。而新的时代,却要我去开创。
我站在门前,向宫门再次叩下头去。然后起身,带着孔明、张飞、马超回归政厅,再不回头。
无论我有没有作好准备,我都要去面对曹丕掀起的暴雨狂风了。
七
我与孔明对坐着,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
“嗯……”
“哦……”
“陛下请先说吧。”
“先生,这‘陛下’二字还是先免了吧。父皇说过,击退曹丕之后再行召告天下,此时我对外还是宣称以太子身份监国。如今季汉危难,父皇把天下交于先生和我,不知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与翼德去渭南,看看能不能给曹丕个惊喜。陛下留守长安,照料太上皇,加固城池,安抚百姓,抢收粮草。马超引五千凉州铁骑随在殿下身边,也好四面接应。李严与陛下共守长安。我走之后,万均的担子就放在陛下的肩头了,一切都要当心。太上皇之事,瞒得众人,瞒不得尚书台和御史台。刘巴与李严二人,陛下要安抚住他们,虽不一定告诉他们传位之事,但陛下的病是要告诉他们的。”
“嗯,我理会得。曹丕虽然才智远不及先生,然他手下能人倍出,兵马皆是精锐,先生一切还要谨慎。能敌则敌,敌不住,便回长安来,我与先生并肩做战。”
“若丢了渭南,我也就一起丢在那里了。”孔明说道。他起身向外缓步行去。
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我忽然大叫:“先生!”孔明驻足。“渭南可以不要,长安也可以不要,但我要先生安然无事,要先生平安回来。”孔明停了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我站起身,唤来黑塞诸人,开始安排长安城中事。父亲的病是首先要瞒住的,所以我要照常住在东宫,每日早早到来皇宫“见父皇”,然后按“父皇之命”办理差事,接见大臣,分配事务,给前线支援粮草、营帐、兵器、衣甲,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有了星彩,她会每天安排人给我送来饭菜,但是这新婚燕尔之中,我却难得与她相聚。嫁给我一个月,便如嫁了一个空房子一般--但,谁让她是我刘禅的妻子呢。
在马孟起的陪伴下,我接见了李严,并将此事告知了他--当然只是说父亲病重,令我监国,此事不得传之于外。此时李严还不是伐吴之战后受命辅政一心抓权的那个李严。他才破格升为三公之列。论才能、论根底,论实力,但他自己也知知远远不及孔明这个丞相,何况马超张飞这两位大将军职位还在三公之上。此事我能明白告诉他,已经是对他绝对信任了。李严当即决定,配合我一起做好这出戏,瞒住众人,保证长安的正常运转。季汉制度之下,主要有三套班子,分别是尚书台、丞相府和御史台。尚书台直接对皇帝负责,掌管一切政令。其下设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共五曹尚书。吏部又称选部,掌管选用官吏;左民掌管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客曹掌管少数民族和外国事务;五兵掌管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度支掌管军国开支。其中以吏部尚书最为重要。而丞相府负责举国的各项政务,各项职能与尚书台相对应,尚书台是制定计划目标,而丞相府负责的细化这些目标,研究具体细则并进行实际操作。御史台则是个监督制约机构,对全国官吏的操守、政风进行考核,对各项政策的执行情况进行调研并上报,有权参劾包括丞相在内的所有官员。李严的配合,使我的压力减轻了一小半。丞相府里,先生给我留下东曹掾郭攸之协助我,他的能力很强,相府的大事由前线的孔明负责,小事他也就可以处理了。而尚书台由于刘巴不在,我便亲手接了过来进行打理。
前线战报一日三变,我心中也是一日三惊。白纸黑字的东西很难说清真实的情况,经过战阵的我知道哪些东西可以真实里藏着虚假,哪些东西平静里藏着风暴,战场之上,输赢胜败只在刹那之间,半点马虎不得。我不能让前线的战士因为没有刀枪而败下阵来,更不能让战士们没死于敌手,而死于疾病。长安城紧急动员起来,工棚日夜开工打造兵器,诸葛弩这种费时费力的兵器不可能继续再造了,重点都是长矛大戟环首刀和箭支;家家户户都在赶制冬衣,以备严寒的到来,连太后吴氏和星彩都不例外。
敌军的细作和小队已经深入到长安附近,暗杀,破坏,放火,投毒,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有一批人潜入城中,去暗杀马超,却被马超的西羌武士砍成了肉泥。李氏兄弟似乎天生对于查访这种暗杀活动有着敏感,在金城是他们发现了阎燮,在长安,他们又带领兵马,接连扫荡了十余个曹军的小队,累计杀死杀伤三百余人。
九月十五日,尚书令刘巴归来。刘巴字子初,荆州零陵烝阳人,少时素有才名,曾从刘表、曹操、刘璋和父亲。父亲对他极好,曾说“子初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难独任也。”甚至孔明也说“运筹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远矣!”虽然是褒奖之词,未免有些夸大,但他的本领是不容质疑的。我军攻取益州之后,国库空空,刘备十分忧心。问计于刘巴。刘巴说:“这好办:一、铸值百钱的铜板通行;二、统一全国物价;三、实行公卖制度。”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不过,刘巴却是一直与父亲不对付。而父亲求贤才,也从来没有象刘巴这样费力的。甚至远远超过了孔明。偏偏他与父亲是最最有缘份,展转大半个中国,也没有逃出父亲的手去。
刘巴少年成名,他十八岁时,在荆州担任郡署户曹吏主记主簿。当时父亲正好来荆州投奔刘表。父亲叫刘表的甥儿周不疑去向他求学,刘巴一听是刘备介绍的,拼命推辞。赤壁之战前夕,父亲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开始逃难,荆州的士族都跟著刘备走,只有刘巴一个人往北上,去找曹操,孔明留都留不住。曹操对他的投奔又惊又喜,任命他做掾(丞相助理属官),后来曹操叫他去招抚长沙、零陵等地,这是委以极大的重任。刘巴说:“我不去。”曹操很奇怪,我要重用你,你居然不肯?刘巴臭着脸说:“刘备在荆州,我不要去!”曹操说:“放心!万一你遇到刘备,我派六军去保护你!”有了这句保证,刘巴才上路了。曹操的保证也有无法兑现的时候,他遇上了一次最大的惨败--赤壁。之后,父亲入主零陵,听说刘巴也在这里,非常地高兴。马上很热情地准备去找刘巴叙叙旧,才发现刘巴逃走了,而且逃得很远,逃到交趾(后世的越南)。逃了那么远还不够,还怕父亲通过渠道找到他,刘巴还改名换姓。
老天好像有意跟刘巴闹,逃到交趾改姓张的刘巴,在交趾的太守士燮手下做事,士燮是拥吴派,也是三国时代少数没有卷入斗争的领导者。或许是刘巴给他的意见与他的作风不合,两人处得不好,刘巴便离开了。经由牂牁道时,被益州郡守拘留,差点要被杀掉。(这个益州郡,与益州没有关系,是在云南)。所幸太守的主簿觉得刘巴似乎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便将他送去见见益州牧刘璋。刘璋以前就听过他的大名,大喜过望,马上问他对自己有什么好的意见?刘巴只给他一个意见:“不要接纳刘备。”刘璋不听,益州变成了父亲的。刘巴要再度逃跑,这回父亲不让了。孔明写信给刘巴说:“你躲不掉的!这是天意,认命了吧。”刘巴这回没办法了,认了命了,降了父亲,可是还是继续不喜欢父亲。偏偏父亲不怪,让他当自己的尚书令(原来法正任此职),直接对父亲负责、掌管一切政令诏书等事。刘巴的际遇让我常常想起此时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人生当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因为父亲那句“子初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难独任也”的话,我对于自己能否驾驳刘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个身在汉营心在曹,又聪明绝顶的人,会不会在曹魏来攻时,想出什么花招来呢?甚至,哪怕只是如许攸对曹操那样,只要一条消息,便可令我军大败。偏偏钱粮还都由他掌管着。
我想了想,与其这样悬心,还不如直接把话说明。当下我请他到宫中,刘巴吊着两条淡淡的眉毛,很看不起我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他看任何人都是这种表情,但忍不住心底的不舒服。
“陛下何在?”我还没有开口,刘巴已经问上了,“殿下虽为太子,但储君就是储君,还管不到尚书台的事吧。”
我把父亲命我监国的诏书交到他的手上。他打开来慢慢的看,脸上的皱纹丝毫不动,又细细鉴验了印鉴,才捧托着交还给我:“太子殿下,臣刘巴奉命巡视汉中归来复旨,此行共计巡查汉中九县,带回粮草二十一万三千五百石。”
这大约是汉中今年岁入的一半还要多了。“刘大人辛苦了。汉中情况如何?”
“还好,虽然徐晃攻城甚急,然我军守城尚稳。民心尚可。汉中太守董允正在集结和征调部队,准备随时接应上庸,巴中也在做同样的准备。属下不通军事,但此次曹军攻势之猛,力量之强,确是近年来仅见的。”
“刘大人以为,此次作战,我军能胜不能胜?”
刘巴一愣,抬头直视着我,硬硬的顶了回来:“能胜不能胜,有丞相,有太傅,有大将军,太子不应问我。”
我被噎得几乎翻白眼儿。这块臭石头!
“那么,尚书令希望曹军胜?还是希望季汉胜呢?”我不再绕圈子,把所有的纱幕全部挑开,直触其心。既然想知道他面对曹魏会不会心怀旧情,倒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看他是什么反应。
“什么?!”刘巴几乎跳起脚来,胡须直翘。他不顾君臣之仪,用手指点着我,“刘阿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老夫心在曹营,有意私通不成?!好好好,既然如此,还问什么,把老夫拉出去,砍掉我的脑袋就得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既不开口,也不反驳,更不动怒,只听凭他发泄不满。
刘巴犹不解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视着我,突然摘下帽子,丢了的我身上,转身便向外走。
我双手接过帽子。待他走到殿口,长叹一声:“反正父皇病重,季汉危难,刘大人若心在曹营,阿斗便送公前去,又能如何?只愿公一路高升,大富大贵了。”
刘巴听得此言,突然驻足,缓缓回过身来:“陛下病重?孔明又已前往前线,那么长安城中还有何人?”
我用手指指刘巴,又指指自己:“可用之人,唯公——与我。”
刘巴狠狠一顿足,大叫道:“陛下何在,我要见陛下。”
“你见父皇何事?”
“你年幼无知,妄测大臣,自毁长城,季汉江山,安能葬于你手!”刘巴咆哮如雷。
我的心在怦怦的跳着,向他深施一礼:“尚书令大人请恕刘禅年幼无知之罪。不过我若非如此做,安能试出尚书令对季汉一片忠贞之心。”
八
九月十五日,季汉丞相诸葛亮引军二万至渭南,令赵云、庞德守华阴,各伏奇兵两路,每日左入右出,右入左出,以为疑军。曹真与张郃初败,不敢稍有动作。曹丕一日三遍下诏摧兵,责二人以怠慢军机之罪。曹真乃令张郃引军强攻。张郃已探明地势,亦伏下奇兵两路,待汉军出入城交接之时,突然引以雷霆一击,以众击寡,大破汉军,夺取华阴。赵云与庞德无奈间退守华州,而此时孔明还在渭南,整肃军马,无法接应。时隔不久,华州又失,曹真与张郃一雪前耻,引军继续向西。而此时曹丕出兵出潼关,进入华阴。东线大乱。
前线不时有流民逃离战场,进入长安,带来各式各样不同版本的新闻,让百姓一惊再惊。
我开始在处置流民的事情上下手有些软弱,等到发现应该严格管控的时候,入城流民已有数万之多了。为了避免更大的骚动和隐患,我下令关了城门,同时加强管控,把人员按户籍核对后进行安置,选出其中身体强健者加入部队,进行军事训练,体弱的则向后转移,安置在咸阳以西。其余未入城人员也照此办理。
在自己的属地里打仗,是最痛苦的事了,虽然有着地利人和的优势,但同样也会对自己的属地经济和民生造成巨大的破坏。更何况雍凉初定,民心未附,我们虽有无数善政,但时间不久,百姓难以完全归心,也难以完全相信我们。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一听要打仗,先逃走再说。属员们告诉我,尽管下大力气进行劝导,安抚,但每天逃难的平民还是络绎不绝,因为疾病、饥饿死于路上的数在千百计。我阴沉着脸,让刘巴去负责流民的事情,我的心情遭透了。
这时廖立来见我。
廖立,荆州人,向来与诸葛孔明和庞士元齐名。但他心高气傲,待人无礼,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而自己的地位却与自己的身份不相匹配,所以整天不仅不干事,还不停的给这个那个挑毛病。他觉得孔明当了丞相,起码也该给他个副相当当,可是想不到御史大夫一职被地位远不及他的李严得了去,不由让他极为恼火。所以,虽然当着侍中(相当于后世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却还是整天不痛快。而由于他这种脾气,也没有人喜欢他。
“廖大人。”我主动招呼道。
廖立却只一拱手,连句话都不说,便在我身边坐下来。
汉晋时期的士大夫大多恃才傲物,弥衡当面骂曹操,那么个无礼之人,曹操都不与肯杀他,只把他送到荆州,何况廖立并没有骂我,他又是先生的故友呢。
“有事么?”我问道。
“小亮这个人啊……”廖立以一付长者的姿态说道,眉毛便蹙到了一起,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可就算他比先生大几岁,也不该这样说话啊,“怎么会这么傻?”
我不由抬起头望着他,并没有说话。全天下把孔明先生叫做小亮的,大约也只此一人吧。不过,他能看得出先生的计策么?我心下冷笑。孔明先生先失华阴,再失华州,其间他在做什么,没有与任何人联络过,就算给我的战报和表章里,也只简单的记述了其间经过,没有任何辩解。但我这几天综合手头的各种信息,经过细致的分析判断,已得出一个结论,孔明先生是在诱敌深入。
廖立冷笑一声:“以乍败诱敌,再引军围攻,这种计策,三岁小儿也能想得出来,曹魏军中难道都是傻子不成?”
我吃惊的望着廖立。他,竟然真得只一眼就看出先生的计策来了,而且他把这个计策打击得分文不值。是他太高明了么?
“若我为孔明,有无数计策可敌曹军,或为疑兵之策,或围魏救赵,或主动出击,攻其必救,皆可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会让敌军攻入我境。现在可好,东方天险已失,或攻或守,全在敌军,而我军处于被动局面。这个小亮啊!”廖立叹着。
我想了想:“廖大人大才,自来与孔明先生齐名。先生何不写个条陈与我,细细分析孔明失利之后曹军与我军的形势,及其后举措。若大人才华果然出众,季汉亦不会屈了先生大才。”
廖立听此语,不由目光一闪。他是狂生,不会掩饰自己,兴奋的施礼道:“如此,我便回去。”转身大步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随之暗叹了一声。他有的些话有些道理,但是我还是相信孔明先生。我对先生的相信,甚至强于相信我自己。
廖立,你果然是有才华的,若不是你这个讨厌的性格,怎会现在只是侍中?若你能如孔明先生那样善人处事,使上下相安,优劣得所,以你的才华,又怎会让李严登上高位。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孔明,而廖立,也只是廖立。不过,我以好言安抚住你,让你去写条陈,也算是发挥了你的长处,助于增加我对战局的了解,而在此期间,你被占住了手脚,也不会四处乱转,惹是生非了吧。否则,郭悠之负责的丞相府,还不让你搞的乱成一团。
想着,我突然一惊,廖立大才,为何来到我的身边非议先生。要知道,我是先生的弟子,而且我只是一个监国的太子,并没有处置大员的实权。他此来,目的何在?是其性情使然,还是他嗅出什么味道?认定我可以了解他,重用他?想着,我叫来了李晟:“侍中廖大人奉命写绝密奏章,你带几个侍卫去把他接到尚书台,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工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记着,以重视他为名义,绝不能让他发现不当之处。”
李晟眨眨眼:“殿下要软禁了他么?”
“多嘴,我何时说过此话?”
李晟伸下舌头,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转身跑出去叫人了。
我被廖立打扰,最新一份战报竟没看清,此时低下头去:曹丕亲领中军五万居中,使曹宇引中坚营一万人居前,夏候儒引武卫营一万策应,夏候懋引中垒营居于永济隔河与汉军相对。战报中,却依然没有提骁骑和游击二营现在何处。
我急急的看地图,黄河自北向南流,在潼关处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折而向东,渭水、泾水、洛水等汇合之后,也在潼关之前与黄河交汇,便将战场分成三块,我军主力与曹丕主力在渭河之南对恃,我军处于守势。渭河之北由黄河分成河东与河西两块,在这里,我军却占了局部优势。由于冯习与河九曲的水军,曹魏面对黄河无可奈何,郭淮不敢渡河,而公孙恭的人马则被击溃。若是我军能有力法出奇兵至河东,然后自风陵渡的浮桥处突然进攻曹丕中军……
我的心已是突突的跳起来。李晟突然进来:“太子殿下,廖大人献计来了。”
廖立昂然而入:“殿下,想不想让曹丕十万大军败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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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此事要不要汇报给丞相再做定夺。”冯习问道。
魏延眯着眼睛,狼一样望着水气迷蒙的对岸。
“不必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事事请示,便等于事事推托责任,必会贻误战机。那是庸将的做法。为将者,就算是担上责任,也要干成大事!我令王平北下佯攻河津,郭淮引军北退数百里,此时对岸将领乃是曹丕左翼将领夏候懋--一个靠着父荫和裙带才能爬上来的蠢货。此时曹军还不知我在。若我突然过河,只需一击,便能将他击溃,然后引军取永济,迅速南下,取下风陵渡口,直插曹丕中军侧翼。以丞相之能,必可正面攻击,就算不能捉得曹丕,也必令敌军丧胆落魂,则我军必胜矣。”
晨雾中,面如重枣,长须飘摆的魏延身上,竟似发出关云长那般渺视万物的气息。冯心不由心动--或许,他真的能成功呢。可是,魏延的刀,真得有冷艳锯那样锋利么?他真得能劈开前面那支部队,劈开曹丕的队伍么?
魏延看出冯习的犹豫:“临晋军事,由我负责,你若不敢,则胜负我自当之,有罪我魏延的头去顶,有功么,自然也有冯将军你的一份。”
冯习被魏延的神情激起火气来:“魏将军说哪里话。此事,自然是我与将军共同负责,有功,是将军的,有罪,也有我的一半。”
“好!”魏延将手一合,“为了季汉,我们只求打败曹丕,不计功过。让我二人携手,碾碎前面那团面粉,拿夏侯懋的人头,给陛下当酒杯。”
冯习笑道:“陛下乃仁慈之主,可不是匈奴人,不会用这个酒杯的。”
九
黎明的雾气柔柔的笼罩着四野,似乎连河水狂暴的吼声都隔的远了开去。连续三个时辰蹲守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的魏军哨兵,此时已经是又冷又疲惫。他抱着号角不停的在原地踏着步,虽然这样会干扰他的听力,让他难以专心的应敌,但是不这样的话,绝对会因为寒冷而害上伤寒,那样的话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家乡,事实即使如此,他也已经连着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该死的,天冷成这样了,还不快点下发冬装。平常兵士在营帐里睡还将就,我们这些哨兵站在这破架子上面,可哪里受得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想起营帐里那些身着崭新大红秋装的兵士。那些人的衣服,可真是威风的紧呢。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他们那样的待遇就好了。可是,人却是没法和人比的,自己这样的外军哪里比得了中军中最精锐的新五营呢?不过,虽然惨些,却比西岸那些贼军强多了,听说他们太穷,国家发不起军装,居然要自己家里送衣服来,穿上之后什么样子的都有,看起来象一群叫花子。
算了,不想了,马上就要换岗了。若不是天气太冷,一旦睡着便会得病,他真想在这摇摇晃晃的塔楼上睡一小觉。正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似乎有黑影一闪,他一惊,揉揉眼睛细看,浓雾飘过,便清晰的见到几个杂色衣服的人站在前面百步之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钻到眼前来的?
他大惊,拿起号角,才要吹响,一排箭带着尖细的破空声飞了过来,锋利的箭簇从他身上一穿而过,鲜红的血喷洒在空中。
解决掉哨兵之后。这几年汉军兵士一挥手,后面数十个汉军的前锋跟了上来,他们悄然散开,成扇子面向前扑去。他们个个身形矫健,穿着软底的鞋子,悄无声息的向辕门处逼近。黎明之前有段时间,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借着这雾气与黑暗,他们一路扫清蒺藜和鹿角,把发现的陷井做上标记,清理了织女飞梭和拒马。这时,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劫营啊!”那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暗哨。他睡在避风的土坡后面。这声音断送了他自己的性命,黑暗中,一柄环首刀斩下了他的头。
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的静寂。魏营中人影憧憧,有人衣冠不整的闯出帐,有人在大叫,战马开始嘶鸣。人们忙乱起来。
汉军前锋们没有任何急躁,几十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冷静的光,那是久经杀场的战士才会有的,敢于直面死亡的光。他们知道慌乱的敌军不可能迅速组织起反击,而这短暂的时间里,就足矣使他们建立更大的功勋,而不会使他们送掉性命。他们有条不紊的抽出箭支,这次是沾了火油的箭头,一声低喝,齐齐的射了出去。
“扑--”辕门外空架着的防箭的天罗和御敌的飞刺被点燃了,大火照亮了夜空。
“走水拉--”魏军喊叫着。
“不要乱!”一员魏将站出来,大叫呼喝道。
“扑--”魏将身边的营帐被点燃了。魏将被一支火箭射入胸膛,燃烧的火把他变成一支扭动的火炬。单支的火箭点火的效果并不明显,箭上的附着物燃尽,一般很难将木材,营帐点燃,除非是侥幸射中草料等易燃之物。但是,数十支箭同时准确的射在一处时,却绝对可以引燃不易起火的牛皮。
“救火啊!”
“不要乱,准备迎敌!”
敌军开始整顿人马,各部传来号令之声。可知敌军也是一只训练有速的队伍。但是——
“扑--”马棚被点燃了,战马嘶叫着,被烧得发狂的战马挣开笼头,踢开拦马的横木,乱跑起来。才开始整顿的魏军被大火和狂马冲击的重又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汉军大队冲了上来,战鼓声中,魏延提刀一马当先冲过前锋扫清的道路,扑入了敌营。乱纷纷的敌军被突入的汉军摧枯拉朽一般劈开。
一员敌将跳出来,他在这寒冷里赤着上身,露着发达的胸肌,他不是显露自己的力量,只是来不及穿上战袍。他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延并不答话,举刀便劈,那将横矛来架。魏延只觉一阵狂风,几乎将身前的空气抽干。大刀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有如电击一般。魏延马向前冲,手中刀凭着感觉顺枪杆划过去,似乎砍上了什么东西,但一定不会是人头。因为他听到那将负伤后的怒喝声。
但魏延并不停留,马向前冲。他为那员将可惜,若当真在两军阵前单挑,或许他不见得能胜他。但是今夜,那将死定了--没有人能阻住汹涌的潮水。
魏延毫不停留,向前,向前,再向前。按照孔明的治军要求,偷营时不完全将敌军劈成两半,便不算成功。追求一时的战果,却会使敌军从容集结起来,那仗就难打了。
在魏延的身后,汉军们没有去抢夺战利品,也没有纠缠于个别的厮杀,他们随在主将身后,大声呼喝着:“杀!杀!杀!”山呼海啸的声音一路向前,无可阻挡,将一切阻在前面的东西踏碎。
魏延已经全身是血,他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眼前突然一空,已经冲出了敌军大营。敌军的残军正慌慌张张向南逃走,哭声喊声响成一片,那里面,一定有那个引军的驸马千岁了。你先逃吧,我正要用你的残军去攻破曹军大营。
魏延冷笑一声,对身后的副将喊道:“袁奉!你带武骑军在后追赶,不得令敌军休息。我军稍事整顿,便跟上来。”
“是!”那名叫袁奉的将军引军便扑出去。武骑军是汉军中仅次于西凉铁骑和虎骑军的一支骑兵,以攻势如火闻名。有它的追击,敌军万难有喘息之机。
魏延转过身来,看看还在乱着的曹营,大声呼道:“儿郎们!累不累?”
“不累!”
“那好,随我再闯敌营!”
辰时,曹营已经完全被汉军占领。这一仗打得漂亮之极,一万汉军攻一万曹军精锐,在自己损伤不足一千的情况下,几乎将敌军半数击溃,半数擒拿。而且,这被击败的还是曹军最精锐的新五营之一的中垒军。看着那些身着怪异衣甲的兵将,魏延大笑。新的衣装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强的斗志和勇敢,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拥有从前的曹军那样的好运。
魏延也找到了开始与他交战的那员将的尸骨--他早被奔驰的洪流踏成了肉泥,在战阵中,再高强的本领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的冲击。魏延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口刀,那刀上铸着一个许字。
这应该是虎侯许禇许仲康的子侄辈吧。可惜就死在这里,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
魏延一面派人通知冯习,用船来装辎重与战俘,一面号令全军,收扰队伍,用半个时辰来吃饭休息,大营交给冯习之后,伤员留下,其余人等立即马不停蹄的南下,随着夏侯懋的影子,攻击风陵渡口。
再没有比追击溃军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那些已经落胆的人,只要看到身后的影子,听到杂乱的马蹄,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弃甲丢盔。从被窝里爬起,连早饭都没吃的疲惫的曹军,哪里逃得出魏延的掌心。他甚至可以把人马分成几批,轮流进行突击,其余的人只是保持一定的速度,边行军边休息就可以了。
傍晚,敌军残部来到风陵渡。被汉军追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竭的曹军望见大营,如见亲人。此时突然听到后面汉军一齐吆喝,吓得直向营中冲去。守军将领大声呼喝:“前方是哪里支队伍,不得闯营!”
一个众军护卫的少年排众而出:“我乃当今附马,故大将军夏侯惇之子夏侯懋,速速打开营门!”说罢打马直冲过来。
守将吃惊之余,稍一犹豫,大营已是乱了。营门的兵将不敢阻拦夏侯懋,眨眼之间,夏侯懋的人马已经撞入营中,建制被冲散,败军的凄惶的哭喊与守军无奈的吆喝混杂在一起,互相拥挤着,踩踏着,急于逃出的败军有的竟对着面前的袍泽舞起了刀子。
汉军随在夏侯懋之后,突入了营盘。风凌渡一片大乱,曹军被败军一冲,又见汉军如风而至,再想组织反击,已经无力。乱军中,魏延引众直扑那员守将,那守将环顾四周,自己的护卫早不知被人流卷到何处,不敢迎敌,转身便走。魏延马快,直趋其后,脑后一刀,将人头砍了下来。
风陵渡口,眨眼之间,血流成河。魏军沿着渡口的浮桥向南岸逃去,密密麻麻有如攀上粮棒的蚂蚁。浮桥在痛苦的吱呀着,突然倒塌,落水者不计其数。被杀得落了胆的曹军竟然不顾河水寒冷,水流湍急,纷纷跳入水中,但转眼就被水流卷走。
十
黎明的雾气柔柔的笼罩着四野,似乎连河水狂暴的吼声都隔的远了开去。连续三个时辰蹲守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的魏军哨兵,此时已经是又冷又疲惫。他抱着号角不停的在原地踏着步,虽然这样会干扰他的听力,让他难以专心的应敌,但是不这样的话,绝对会因为寒冷而害上伤寒,那样的话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家乡,事实即使如此,他也已经连着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该死的,天冷成这样了,还不快点下发冬装。平常兵士在营帐里睡还将就,我们这些哨兵站在这破架子上面,可哪里受得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想起营帐里那些身着崭新大红秋装的兵士。那些人的衣服,可真是威风的紧呢。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他们那样的待遇就好了。可是,人却是没法和人比的,自己这样的外军哪里比得了中军中最精锐的新五营呢?不过,虽然惨些,却比西岸那些贼军强多了,听说他们太穷,国家发不起军装,居然要自己家里送衣服来,穿上之后什么样子的都有,看起来象一群叫花子。
算了,不想了,马上就要换岗了。若不是天气太冷,一旦睡着便会得病,他真想在这摇摇晃晃的塔楼上睡一小觉。正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似乎有黑影一闪,他一惊,揉揉眼睛细看,浓雾飘过,便清晰的见到几个杂色衣服的人站在前面百步之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钻到眼前来的?
他大惊,拿起号角,才要吹响,一排箭带着尖细的破空声飞了过来,锋利的箭簇从他身上一穿而过,鲜红的血喷洒在空中。
解决掉哨兵之后。这几年汉军兵士一挥手,后面数十个汉军的前锋跟了上来,他们悄然散开,成扇子面向前扑去。他们个个身形矫健,穿着软底的鞋子,悄无声息的向辕门处逼近。黎明之前有段时间,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借着这雾气与黑暗,他们一路扫清蒺藜和鹿角,把发现的陷井做上标记,清理了织女飞梭和拒马。这时,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劫营啊!”那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暗哨。他睡在避风的土坡后面。这声音断送了他自己的性命,黑暗中,一柄环首刀斩下了他的头。
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的静寂。魏营中人影憧憧,有人衣冠不整的闯出帐,有人在大叫,战马开始嘶鸣。人们忙乱起来。
汉军前锋们没有任何急躁,几十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冷静的光,那是久经杀场的战士才会有的,敢于直面死亡的光。他们知道慌乱的敌军不可能迅速组织起反击,而这短暂的时间里,就足矣使他们建立更大的功勋,而不会使他们送掉性命。他们有条不紊的抽出箭支,这次是沾了火油的箭头,一声低喝,齐齐的射了出去。
“扑--”辕门外空架着的防箭的天罗和御敌的飞刺被点燃了,大火照亮了夜空。
“走水拉--”魏军喊叫着。
“不要乱!”一员魏将站出来,大叫呼喝道。
“扑--”魏将身边的营帐被点燃了。魏将被一支火箭射入胸膛,燃烧的火把他变成一支扭动的火炬。单支的火箭点火的效果并不明显,箭上的附着物燃尽,一般很难将木材,营帐点燃,除非是侥幸射中草料等易燃之物。但是,数十支箭同时准确的射在一处时,却绝对可以引燃不易起火的牛皮。
“救火啊!”
“不要乱,准备迎敌!”
敌军开始整顿人马,各部传来号令之声。可知敌军也是一只训练有速的队伍。但是——
“扑--”马棚被点燃了,战马嘶叫着,被烧得发狂的战马挣开笼头,踢开拦马的横木,乱跑起来。才开始整顿的魏军被大火和狂马冲击的重又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汉军大队冲了上来,战鼓声中,魏延提刀一马当先冲过前锋扫清的道路,扑入了敌营。乱纷纷的敌军被突入的汉军摧枯拉朽一般劈开。
一员敌将跳出来,他在这寒冷里赤着上身,露着发达的胸肌,他不是显露自己的力量,只是来不及穿上战袍。他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延并不答话,举刀便劈,那将横矛来架。魏延只觉一阵狂风,几乎将身前的空气抽干。大刀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有如电击一般。魏延马向前冲,手中刀凭着感觉顺枪杆划过去,似乎砍上了什么东西,但一定不会是人头。因为他听到那将负伤后的怒喝声。
但魏延并不停留,马向前冲。他为那员将可惜,若当真在两军阵前单挑,或许他不见得能胜他。但是今夜,那将死定了--没有人能阻住汹涌的潮水。
魏延毫不停留,向前,向前,再向前。按照孔明的治军要求,偷营时不完全将敌军劈成两半,便不算成功。追求一时的战果,却会使敌军从容集结起来,那仗就难打了。
在魏延的身后,汉军们没有去抢夺战利品,也没有纠缠于个别的厮杀,他们随在主将身后,大声呼喝着:“杀!杀!杀!”山呼海啸的声音一路向前,无可阻挡,将一切阻在前面的东西踏碎。
魏延已经全身是血,他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眼前突然一空,已经冲出了敌军大营。敌军的残军正慌慌张张向南逃走,哭声喊声响成一片,那里面,一定有那个引军的驸马千岁了。你先逃吧,我正要用你的残军去攻破曹军大营。
魏延冷笑一声,对身后的副将喊道:“袁奉!你带武骑军在后追赶,不得令敌军休息。我军稍事整顿,便跟上来。”
“是!”那名叫袁奉的将军引军便扑出去。武骑军是汉军中仅次于西凉铁骑和虎骑军的一支骑兵,以攻势如火闻名。有它的追击,敌军万难有喘息之机。
魏延转过身来,看看还在乱着的曹营,大声呼道:“儿郎们!累不累?”
“不累!”
“那好,随我再闯敌营!”
辰时,曹营已经完全被汉军占领。这一仗打得漂亮之极,一万汉军攻一万曹军精锐,在自己损伤不足一千的情况下,几乎将敌军半数击溃,半数擒拿。而且,这被击败的还是曹军最精锐的新五营之一的中垒军。看着那些身着怪异衣甲的兵将,魏延大笑。新的衣装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强的斗志和勇敢,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拥有从前的曹军那样的好运。
魏延也找到了开始与他交战的那员将的尸骨--他早被奔驰的洪流踏成了肉泥,在战阵中,再高强的本领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的冲击。魏延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口刀,那刀上铸着一个许字。
这应该是虎侯许禇许仲康的子侄辈吧。可惜就死在这里,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
魏延一面派人通知冯习,用船来装辎重与战俘,一面号令全军,收扰队伍,用半个时辰来吃饭休息,大营交给冯习之后,伤员留下,其余人等立即马不停蹄的南下,随着夏侯懋的影子,攻击风陵渡口。
再没有比追击溃军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那些已经落胆的人,只要看到身后的影子,听到杂乱的马蹄,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弃甲丢盔。从被窝里爬起,连早饭都没吃的疲惫的曹军,哪里逃得出魏延的掌心。他甚至可以把人马分成几批,轮流进行突击,其余的人只是保持一定的速度,边行军边休息就可以了。
傍晚,敌军残部来到风陵渡。被汉军追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竭的曹军望见大营,如见亲人。此时突然听到后面汉军一齐吆喝,吓得直向营中冲去。守军将领大声呼喝:“前方是哪里支队伍,不得闯营!”
一个众军护卫的少年排众而出:“我乃当今附马,故大将军夏侯惇之子夏侯懋,速速打开营门!”说罢打马直冲过来。
守将吃惊之余,稍一犹豫,大营已是乱了。营门的兵将不敢阻拦夏侯懋,眨眼之间,夏侯懋的人马已经撞入营中,建制被冲散,败军的凄惶的哭喊与守军无奈的吆喝混杂在一起,互相拥挤着,踩踏着,急于逃出的败军有的竟对着面前的袍泽舞起了刀子。
汉军随在夏侯懋之后,突入了营盘。风凌渡一片大乱,曹军被败军一冲,又见汉军如风而至,再想组织反击,已经无力。乱军中,魏延引众直扑那员守将,那守将环顾四周,自己的护卫早不知被人流卷到何处,不敢迎敌,转身便走。魏延马快,直趋其后,脑后一刀,将人头砍了下来。
风陵渡口,眨眼之间,血流成河。魏军沿着渡口的浮桥向南岸逃去,密密麻麻有如攀上粮棒的蚂蚁。浮桥在痛苦的吱呀着,突然倒塌,落水者不计其数。被杀得落了胆的曹军竟然不顾河水寒冷,水流湍急,纷纷跳入水中,但转眼就被水流卷走。
十一
长安城中,廖立对我说道:“殿下请看,曹丕出潼关立寨,其布控的重点在前方,而其侧翼却空虚之极,我军若能偷渡黄河,杀入河东,乘势攻取风陵渡口,则直接威胁曹丕主营,然后我军正面强攻,敌军自破。”
我望着廖立,他的想法竟与我相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殿下,你可直接行文至魏延军中,令他出兵,则此战局面逆转,殿下亦可威名远播。何况,魏延是殿下西征时的旧部,这功劳给了魏将军,比给孔明和庞德他们强吧。”
我想着,心头也是乱跳。我年轻,最需要的就是令人瞩目的功劳,好让世人知道,我不是只靠父荫才能立身的无能之辈。本领不下于孔明士元的廖立给我出的计策,且这计策与我所思相同,我用还是不用呢?
刹那间的浮躁如同漫天的烟花直冲高空,绽放着各势各样美丽的诱惑,描绘着各势各样动人的前景。
我终于摇头道:“先生好意,我心领了。此事重大,未可轻动。况我在长安,插手前线,实为不智。此事我会写信与孔明,让他参酌办理。”
廖立满脸都是失望:“殿下,原来他们所言都是真的。”
“什么?”
“人皆言,孔明欺太子年少,独掌大权,操控季汉。我本以为太子能力定雍凉,必是有所为之主,不会受人摆布,哪知我却错了,太子心中却还是怕着孔明。”
火,突的被点燃了。我是个任人摆布的人么?我在心里怕着孔明么?另一个世界里,孔明千辛百苦扶不起来的我,行动举止甚至立后纳妃都由孔明代办的我,是他没有给我发展空间,还是我蠢笨到无法自立的地步?一切的一切,都只在梦里纠缠,让我无法摆脱。想不到,此世我已自强如许,却还是有人在笑我怕着孔明。
我怕孔明么?我怕他什么?怕他的聪明么?怕他的智慧么?怕他的忠心么?怕他来操控我的生命么?若他能做到,我便让他来操控又如何?
多年来培养出的自信压倒了一切的迷茫,扫去了那世的迷乱。我是阿斗,我不想用人扶,我要自己站起来。但这不等于不用人帮,生在这个社会上,孤家寡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我要做的是一个自信自力的人,这种自信,可以表现为相信自己和相信别人!
为了季汉,我可以放手让孔明施展他的才华!
我望着廖立笑起来:“任何人都无从摆布于我,因为我身后是季汉,而季汉,是我们大家的。廖大人,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是,请不要用你个人的偏见来影响我的判断。”
廖立退下后,我伏在案上写道:“先生,近日敌情如何?军粮与衣甲兵戈可还足备?近日天寒,我已备足冬衣万三千五百一十二件,不日送达。天气变化无常,先生宜自为国保重身体。或有言,曹丕中军于风陵渡对岸,若引军突袭河东,直捣风陵渡,则于战局或有改观,未知其言妥否?愿先生因前线形势,自斟酌之。纸短心长,匆匆不尽。”
潼关之外,曹军军营。连绵的营帐如雪山一般。五色的旗帜,高悬的金钺,都在表明着这里的威严。正中间的金帐里,居住着三十五岁的大魏天子--曹丕。
他八岁能文,才华出众,善骑射,好击剑,常从曹操征战,颇有见地。曹操去后,他便下手得了丞相之位,夺了几个弟弟的权力,远远放到封地,并派军马看管。手段之高明,心肠之冷硬,颇得曹操真传。其后安排受禅,夺了汉室江山,把献帝废为山阳公。南方孙权低头,被封为大将军;北方公孙恭束手,被封为车骑将军。南方有名将曹仁守宛城,曹休守洞口,以备孙权,起中军二十万、外军十万攻西贼,对外号称十五万。他是打着必胜的决心的。
必胜么?他想起来之前太尉贾诩的话:欲攻敌者,必先权衡兵马,欲建业者,必先宣声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成为天子,抚临率土,统领四方。若在此基础上内建文德,修政理,待国家强盛,民心归附,蜀吴有变之时出兵,则平之不难矣。吴、蜀两国虽蕞尔小国,依山阻水。但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很快的去谋夺。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觉得眼下君臣之中,没有人是刘备、孙权的对手,就算是万岁亲征,以以天威临之,也不见得能有万全之势。
想不到,一生征战,狡计无双的贾文和,在他出兵时却给他浇冷水,出此迂腐之论。还是司马懿懂得自己的心思:西贼猖狂,必乘其立足未稳,举全国之力伐之,若今岁不征,明岁不征,则敌益强,我益难胜之。
这两个人,可说是武帝留给自己的最杰出的两个人才,却因此而反目。因为这件事贾诩称病,不从驾西征,他在殿下当面指责司马懿:“此人狼顾而鹰视,非人臣之相,为一已之私,可令天下陷于水火。陛下重用此人,则大魏危矣。”还只是尚书仆射的司马懿自然不敢当殿与百官之首的太尉争论,只把头低了又低,让曹丕看了都觉可怜。更可怕的是,侍中辛毗等人皆从贾诩之议,令曹丕好生为难。平心而论,曹丕是个肯纳谏的人,无论改与不改,他都极少因为大臣的直谏而庭发作。但是,他还是一个君主,一个想立威名于千秋万代,让天下人人景仰的君主。正是曹丕发愁的时候,忽然外地诸将军上书,要求西征。曹丕大喜,当既起兵。
可是,现在,曹丕冷静下来,又有些奇怪了。他想起贾文和的话,想起那些上书的奏章--它们来自天南地北,却于一日到达洛阳。它们无一例外的都在表章里赞同附和司马懿。
这说明了什么?
一念及此,曹丕就会感到后怕。
此人狼顾而鹰视,非人臣之相。此人以一个尚书仆射的身份,居然结交了这许多的将军大臣--甚至,有好多都曾是贾诩的门生故吏。更何况,他身后还有那么大一个司马家族。
难道是他,一直没有看透这个在他面前做小低小的人?
这一切,留着战胜之后再处理吧。
曹丕开始叹息,他没有曹操那样看人一眼,入骨三分的洞察力,也没有他那样平常似不欲作战,但一朝兴兵,便狡计百出,镇定自若,令强敌闻风而退的高明。眼前刘备的人马,曾经多少次被父亲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是此时,他该如何去做。
聪明的曹丕此一刻深深体味到孤家寡人的滋味,虽在十万军中,却连个知心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对于胜利,他还是充满肯定的。就算自己的内部有一些小矛盾,但他们都是本领出众和顾全大局的人,能为了大魏而献出自己的才智。贾文和与司马懿共同拟就的作战计划,就算孔明再高明,也无法抵挡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智力,更因为实力。
西贼之败只在倾刻之间,那个所谓的“汉”即将在眼前灰飞烟灭。犹其是当侧翼被魏延重重的击中的时候,这种肯定便更进一步加强了。
本来打算在河东设计引诱对方的,却没想到圈套还没设好,战阵还未建成,对方已乘自己军阵立足不稳冲了过来,更可恨的是自己寄与厚望的夏侯懋会败得如此之惨。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夏侯懋全军皆没,只要将魏延击败,便等于斩断汉军一条手臂,自己还是稳胜之局。毕竟,自己的军力是汉军无法比拟的。
“曹宇的中坚营准备好了么?”
“回陛下,准备好了。”
“很好,让他与曹肇的游击营配合好,准备出击!联络夏侯懋残军,将魏延部绞杀在河东!”曹丕眼中现出猎人看到陷井中的猎物时的光芒。曹军的军力,其实比外表体现出来的还要强大,事实上,早在一年之前,蜀中开始北进时,他就开始准备这场战斗了。赤壁之战,曹操诈称百万人马,那是为了吓住东吴。曹丕此次出征,却知道刘备是吓不住的,所以他不但没有多报人马,反而少报了。现在各个战线,各个方位,他的人马都处于绝对的优势。而且,正如父亲当年战马超时所说,等敌军集中起来,一次性歼灭,远比跋山涉水前去蜀中要容易的多。希望打完这一战,可以消灭掉刘备吧。
曹丕站起向来,走到帐口,向西方望去--得长安,嘿嘿,刘玄德,这或许是你犯得最大的一外错误。
我的书信与风陵渡的大火一齐出现在孔明眼前。
“什么?”渭南大营,孔明手一抖,茶水溅到地图上,“风陵渡方向起火?这个魏延!他居然私自过河出击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快速的发令。
“传令赵云,以虎步营沿河逆击,突至华州城外;飞鸽传信王平,令他迅速南下,放弃河西之地;传令庞德,守好大营,严防敌军进攻。”中军执令飞奔而去。
孔明缓缓的坐在木几之后。他身旁的张飞惊住了,叫起孔明从前的封号:“军师,出了什么事了?”
“魏延落入敌军的圈套了。”
“什么?!”
孔明不复言,拿起我的书信,看了起来,突然一击几案:“何人代太子出此乱策,不明军机,不识敌情,不晓大局,纸上谈兵,幸好太子明决,不曾为其言所惑,否则的话,季汉危矣!”
他将羽扇拍在案上:“廖立!定是廖立!”
张飞道:“这人自来阴阳怪气,想不到在此时候还来做怪,我回去之后定然饶不了他。不过此时军情又复如何?魏延已经行了这条计策啊。”
“魏延出兵,确是大错,他一头钻入曹军的圈套中了。现在,他被困在河东,如同一条被晾在岸上的鱼儿,再无回旋余地,只能任凭宰割了。魏延若败,则河西难保,临晋、郃阳、韩城、澄城……这许多城市入敌之手。而我军北线危矣,长安危矣!这个魏延,我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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