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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初三级毕业班的课程早在开学前已经全部学完,中期考试学校统一组织了一次模拟会考。燕燕破天荒的挤到了全校前十名,要知道这十名中还有五个复读生。在全校师生表彰大会上,校长亲自点名表扬和嘉奖了学习进步的学生。提名表扬燕燕时,她脸涨的绯红,头快挨到了大腿上,同桌兰小静轻轻推了她一下,两个人对视着抿嘴一笑,燕燕又把头垂了下去,不停地抠着指甲盖,掐算着上次月经到现在的天数。因为就在刚才不知道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她明显感觉下体有股热乎乎的热流涌出,吓得她顿时乱了阵脚。她紧咬牙关开始了胡思乱想,天光神呀!这该死的东西!这可咋办呢?裤子肯定都渗透了。如果稍微长的衣服或许还能遮盖住,偏偏穿了件类似燕尾设计的前面衣襟长后面短的外套,不知道棕红色的裤子能不能看出来?唉!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活该着丢人现眼!她有点儿埋怨猫吖,早不翻晚不取,偏偏昨下午翻出前几年拿回来的一包衣服,让她和小燕试试有没有能上身穿的。挑来拣去就这件外套她还能穿,除了袖子长出一截外,长短也刚合适。怎么办?怎么办?待会儿还要上台领奖。各种奇思妙想在她脑海里盘旋——希望自己突然间有特异功能,三十六变也可以!她甚至希望待会儿上台领奖的时候,天突然变得一片黑暗,或着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快要来临,然后,校长临时取消嘉奖仪式……唉!明明头顶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无云,怎么可能天助我也!就在她焦虑不安时,台上喊到她的名字,只听一阵掌声雷动。燕燕紧咬着嘴唇舒了一口气,起身把后背衣服往下拉了拉,强装从容的把右手挡在屁股后便走了过去。她浑然不知自己怎么走上台领了奖,又怎么回到座位上的。回到座位上她感觉脸像是在被一盆火炙烤着,脑海里浮现出同学们在后面窃窃私语嘲笑她的各种表情。如果有个老鼠洞,她真想钻进去躲避一阵子。唉!“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下真的把人丢大发去了!

自从初一那年来了一次月经外,其间突然莫名其妙的杳无音信,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儿。从初三第二学期例假又开始正常,每个月的那几天里总是让她心神不宁,尽管猫吖给她们专门买了防侧漏的内裤,有时也难免弄脏裤子。她无心看手里奖的笔记本,低着头煎熬的等待着校长讲完话赶紧放学回家。学校里经常有女生来了月经不防备,屁股后面披红挂彩被同学们交头接耳的悄悄笑话。有的男生们胡起哄,还深情并茂的唱《血染的风采》这首歌。猫吖赶集卖菜的时候,也因为浑然不知自己裤子挂了彩还招摇过市,回到家里她又愧又气,愤愤的指责存生眼里只有钱不管她。猫吖谩骂的几句话正好成了燕燕此刻的心声——这把她娘娘的!丑都扬到大马路上去了。女人家就是事情多,命苦的就是个说不成。这辈子投错了胎,下辈子投胎当个猪狗都比当个女人家强。

这天下午,猫吖和存生又带着小燕和颜龙去地里拔草,回来时每人抱了一捧没结子的青草喂牛。他们在胡麻地里收了一窝呱啦鸡蛋,足足有十个。猫吖一进门就吆喝着小燕烧旺锅底的火放进锅里煮。燕燕在偏窑关注着院子里的动静,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合适时机准备开口要钱。临近毕业,学校里用钱的地方多了起来,三天两头要开一次口。打小家里穷,每次开口要钱她都要踌躇半天,火燎不到眉毛她张不了口。虽然她心里明白,如今家里和小时候相比宽裕多了,但她仍然觉得难以启齿,非得瞅准了时机不可。今天刚拍完毕业照,班主任又要求利用周末,学生自己去照一寸的黑白照片以备考试用。班上条件好的学生已经开始买各种笔记本、手绢等小礼物相互间赠送留念。不断的有同学开口向她要照片。这几天她也总能收到夹在书本里的各种小礼物,和类似“情书”的信,搅得她心神不宁。只有回到家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拆开来看,读到“喜欢”等比较敏感的字眼时,她不禁羞红了脸,心扑通通直跳。好在燕燕满心备考,一阵胡思乱想之后,她总能把自己从思绪的漩涡里拽出来,随着一团废纸被随手一扔,她很快就回到了眼前的习题解答中。第二天便若无其事的上课学习,偶尔发现那个男生会很不自然的注视着她,她便假装视而不见,尽量让自己不要分心。

毕业季总是个让人骚动不安的季节。以前班上有点暧昧,却刻意隐忍不让老师和同学发现的几对同学,到了快毕业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的青春留有遗憾,大胆的和心仪的女同学成双成对的出入。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里,时常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海涛和兰会英头紧紧的挨在一起,同学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开始时还引起了不少的轰动,吹口哨的、扔粉笔的、前去骚扰探听的,一次海涛被逼急了,跑到讲台上拍着桌子厉声警告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交个女朋友和你们求不相干!别说老师了,天王老子来了我都害怕。没本事追女子的,叫声老哥我免费交都能行。嚼舌根使绊子的,别怪老子翻眼不认人!”兰会英的同桌古丽云看到海涛占了她的桌子,经常很知趣的抱着自己的书和本子坐到海涛的座位上。有时,黑板上没有被擦干净的丘比特之箭还清晰可见,穿过两颗重叠的心,箭头已不知去向。上面压瓷粉笔写的的“xxx爱xxx”的叉号怎么擦也擦不掉。同学们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好奇,埋头苦读的学生充耳不闻身边事,混日子的学生越发的肆无忌惮,对于很多农村学生来说,这将是他们在学校的最后时光,必须得尽情的享受在象牙塔里最后的美好生活。

出了校门口就是一大片庄稼地,麦子已经齐腰高了,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要好的同学穿过麦丛,向麦田深处走进去。好打探虚实的学生,凑在一起关注的话题都是——谁和谁交上了朋友;谁又和谁昨天下午闹掰了;谁昨晚失恋哭了一晚上眼睛都肿了;今天谁请假专门送当兵的同学去了……等等的话题总让校园的时间丰富而有趣味。尽管老师不止一次含沙射影的批评过,多次强调中学生谈恋爱的不正之风不应该在校园里流行,一阵风声过后,年轻人那颗悸动不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罢了。老师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也曾年轻过!初三级的学生都是十五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懵懂期,似乎每个学生心里都藏着一两个小秘密,只是有的同学外化的表现了出来,像海涛和兰会英,彼此心仪便珍惜能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分分秒秒。也有像燕燕一样,把心里那点子小猫腻深埋在心里,幻化成一种积极向上的动力,彼此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竞争着。当然,也有一些单纯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学生,他们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遵旨,只在乎当下的美好时光。毕竟,五月的塬上,风轻云淡的风景很美好;毕业季的校园,难得以往的轻松和闲适。

终于,燕燕把自己要钱照相和买赠品的想法从牙缝里蹦了出来。猫吖非常爽快的给了她五十块钱,要她自己斟酌着买东西。周末,她就和前一天约好的三个女生一起去了城里。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在大人的陪同下进城。为了省买雪糕的钱,她们四个女生决定徒步下山去城里。她们经常跟着大人走路进城,哪条山路她们都很熟悉。大人们也放心她们独立出来,毕竟现在的社会治安不像以前,很少再听到山道里有土匪二流子抢钱劫色的事件。燕燕她们四个进城找了家照相馆照完相,一直等到取出照片。四个女孩有说有笑的按着来时的路返回了家。王家奶奶还是不放心把燕燕一个人放出去,她一边嘴里埋怨猫吖两口子的心真大,把燕燕一个人指进了城,“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万一碰上个土匪二流子怎么办?太阳偏过院子从西边的山头钻了进去,她就拄着拐杖走到存柱家的粪场,手搭着凉蓬往小城路上望去。两只三寸金莲脚来回切换踩着碎步,嘴里不停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站不住了她又一屁股蹲在硷畔的土梁上念叨:“唉!太阳都从山背后下去了,家里大人真是胆子大,把几个女子娃娃指上走城去了。看遇上那长毛子、二流子咋办呢?咦—唉!娃娃长不大操心,长大了更操心。学校里先生也是的,还让娃娃各家照相去,那都是没着过活!你看把人等的心焦呢不见回来。存生两口子沟子重的不操心,也不知道骑上自行车到坡头上把娃迎一下去!唉——”

当看到燕燕从老八家旁边的老回地里忽闪着走下来时,王家奶奶顿时舒了一口长气,捂着拐棍起身拍了拍屁股后的浮土,一边碎碎的念叨,迈开脚步径直往回走去。

越是临近考试,燕燕越是魔障般的埋头学习。说话少之又少,家里的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猫吖便和存生商量,他们经常听小燕说,现在学校里流行娃娃过个生日,都是叫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到家里吃一顿饭,有的还留到家里晚上过夜。小燕前几天跟她要钱买了个笔记本去朱文娟家过生日去了。过几天就是燕燕生日了,他们也想让她叫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家里吃个饭放松一下心情。燕燕听完蹦了有一尺多高,父母的提议简直让她受宠若惊。她第二天便悄悄邀请了文天赐、邓建秀等四个平时投脾性的女同学。当天下午,四个女孩齐聚到燕燕家里,猫吖早早忙活着做了一顿机器面。晚上,全家五口人都挤在了王家奶奶睡的炕上,偏窑的炕上五个女孩兴奋的嬉戏打闹到临晨才横七竖八的睡下了。几个女孩一改往日的乖乖女形象,靸踏着鞋在地上,随手翻出仍在柜子上的衣服,彼此间一通胡乱装扮。有的头顶着猫吖的针线篮子,有的把衣服颠倒过来一穿,有的把裤子绑在脖子上打个结。她们一会儿在地上扭秧歌跳舞,一会儿唱着跑了调的流行歌曲。燕燕还兴奋地拍着桌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咚咚锵锵说起了正月里社火串庄时说的打油诗——“到达到达实到达,到达主人把红褡,褡了红戴了花,到达主人有眼色……”说到最后忘了词,她便随口装腔作势的改了词,还学着“嗨婆娘”的样子拧着腰身,手里拿着苕帚疙瘩逢人就从头到脚除扫,嘴里说着不沾边的话儿,还伸手要份子钱,把其他人挑逗得前仰后合。坐在炕头上的邓建秀笑着笑着就长大了嘴巴,突然一个喷嚏打出来,幸好手及时上来捂住了鼻子,鼻涕眼泪一大把都喷到了手掌心里。看到邓建秀的囧样儿,大家又开始细数她以往的鼻涕事件,说到高兴处,炕上的人笑得肚子疼的抱着肚子打滚。燕燕跳下炕一个劲儿的捂着肚子直跺脚,邓建秀一改往日的羞涩,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手绢一边醒一边擦鼻涕。燕燕咧着嘴皱着眉头挖苦她说:“我说邓建秀长大了当不成个富婆,把她一桶一桶的鼻涕都糟蹋了。我决定了打明儿个开始就唯你命是从,为你鞍前马后,你说东我不往西,你说南我绝不向北。你们几个当个见证人,‘苟富贵,勿相忘’,以后把邓建秀的大腿抱住,不愁吃来不愁穿”,邓建秀把手绢塞进口袋里,立马挺直了腰杆说:“小燕子!摆驾回宫!”燕燕立即单膝跪地手朝前,学着太监的样子“喳”一声,喊道:“鼻桶娘娘起驾回宫!咚咚咚咚……”她绕着空地上转了几圈。炕上的文天赐捶打着被窝,眼泪都笑了出来,大家随声附和她的话说:“平时看不出来,这个燕燕真是个坏怂!猴劲儿上来能把人笑死!几点了?赶紧不睡觉,明儿个早上起不来迟到了,当成典型就不好了”,大家一看时间马上一点了,可是她们的兴奋劲儿还没有消散,五个姑娘并排躺在炕上,又意犹未尽的说了一些女孩子的私房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瞌睡虫悄悄爬上了脑门,偏窑里又恢复了宁静。

像初中升高中的这样的考试都在城里统一考试。考试的前几天,老师就学生的住宿问题进行了调查安排。城里有亲戚的学生可以住在亲戚家里,其他同学按学校统一要求住招待所。早在考试前几日,翠霞和女婿回娘家来,猫吖两口子就已经安顿好,让燕燕考试这几日都住在他们家里,翠霞学校正好放假,每天都有时间接送燕燕。王家奶奶不禁感叹地说:“幸亏平凉城里还有个各家人,不然把燕燕一个人放城里,那个女子太没出过门,瓜不愣登的说不上连考场都寻不见。考不上便罢,将来以后万一考城里上学,看那个一个人啥都不知道,操心的咋办呢!唉……”

会考出榜的日子到了,燕燕差二中的录取分数线五分。当她在几张红榜上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名字时,脑海里不觉“嗡嗡”作响,站立在原地愣了半天,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连个高中都没考上!听到人群中有人说起二十分之内可以花钱买分上高中,一分的行价是两千。一万块!燕燕心里一愣,想起父母黝黑的脸庞,和粗糙的、长满老茧的一双手,后面还有小燕和颜龙,她立马打消了上高中的念头。好在,会考全校排名前十的应届毕业生还能有一次考中专的机会,现在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她被涌动的人潮挤到了边角处,心里还是有莫名的失落感,想起自己没明没黑的背书做题的日子,再转身看看密密麻麻的红纸黑字,不觉眼泪模糊了眼睛。

很快,燕燕又参加了一次考试,邓建秀也在其中,这次学校统一安排住在考场旁边的邮政公寓里。考试前,她们还抱着书在宿舍里临阵磨刀。燕燕更是拿出了平生所有的气力放手一搏,汲取前一次考试的轻题态度,做完题反复的检查后才交卷子。考完试在带队老师的指导下,他们根据自己的考试情况填了志愿。几个回民同学第一志愿都是平凉师范学校,按照以往的分配情况,师范三年时间出来就直接分配到学校当了老师。看着几张印满学校和专业的招生单,好多专业他们几乎都是闻所未闻。燕燕和其他同学一样不假思索就填了平凉师范和平凉农校。落笔时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顺利说的一席话,她想农校毕业出来能去的单位要多一些,选择余地肯定更多,比一辈子当个教书先生更有发展空间。于是,她特意把平凉农校填成了第一志愿,至于专业的选择,反正所有的专业她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索性由着性子随便抄了一个应付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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